日近黃昏,王安敲了敲蔡京的書房門以後推門進去。蔡京背對著門口,王安看不見蔡京的表情。他看了一眼書房飯桌上的飯菜,又是一口沒動。中午的飯菜也是如此,一點都沒有吃。王安沉默不語走到飯桌上輕手輕腳的收拾著碗筷,儘量不弄出聲音打擾到蔡京。當他收拾好準備用餐盤端出去時,王安忍不住對著蔡京的後背問了一句:“老爺,您從中午到現在一點東西都沒吃,這樣不行的。要不我讓廚房給您煲點雪蛤燕窩湯給您怎麼樣?”安靜。王安說完這句話後沒有得到蔡京的任何回應,他站著看著蔡京的背影,最後無奈地搖搖頭準備端起飯菜走出去。就屈身準備端起來的時候,蔡京突然幽幽歎息一聲。他用雙手提著椅子轉身過來,王安看向蔡京,隻發覺他一臉倦容,全身散發著濃濃的暮氣。那溝壑縱橫的臉上原本平常熠熠發光的眼珠子此刻也是眼神黯淡,毫無神采。這還是那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指點江山運籌帷幄的蔡太師嗎?王安心裡有一種感覺,而這種感覺一產生就把他自己嚇了一跳,嚇得他在心裡不斷叫自己趕緊打消那個想法,同時暗罵自己沒大沒小一天不知道在想什麼。而心裡越是想要打消那個感覺,那個感覺卻越明顯。王安感覺……太師可能離死不遠了。蔡京雙眼環顧了一下自己的書房,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呆的最多的地方就是自己的書房。書房裡麵的裝飾咋一看並不華麗,但實際上卻隱藏著到了極致的奢華。那一張桌子一張椅子一根柱子,全都用的是珍惜無比的木材,平日裡一小塊就可以賣出天價,而在這裡卻是當做桌椅板凳用。那滿滿地書架上放著的書,無一不是世間罕見的孤本。那牆壁上掛著的畫,每一副都出自於名家手筆,並且還都是巔峰之作。就連那書桌上用的筆墨紙硯,隨便一樣拿出去也足夠尋常百姓一家四口吃一輩子的了。可是蔡京環顧了一眼整個書房後卻並沒有任何興奮,反而是再一次歎了口氣,然後一臉落寞。“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如何?臨老也逃不過生老病死三道輪回。坐擁四海又如何?站立坐行也不過隻用方寸之地而已。受儘萬人敬仰,所到之處所遇之人無不跪地參拜又如何?到頭來骨肉至親卻與自己反目成仇。一輩子與人爭與人搶,看著似乎得到了很多,但臨老了才明白自己其實失去的更多。王安,老爺我是不是真的錯了?”王安愣愣地看著蔡京,他跟著蔡京幾十年了,從來沒遇到過蔡京用這樣的口氣跟自己說著這樣的話。王安突然感覺有些心酸,當年那個麵對天下人攻訐,文武百官陷害都能凜然不懼沉著應對的老爺,如今卻說出這樣的話來。他的壯誌雄心呢?他的無所畏懼呢?他的君王之夢呢?王安眼眶一紅,當即跪倒在地:“老爺,要不我派人出去把二少爺找回來。二少爺今日飲了酒神誌不清,所以才會胡言亂語頂撞老爺的,現在去把二少爺找回來好好說說,相信二少爺不會介懷。”蔡京搖了搖頭,聲音略微有些沙啞地說道:“王安你不懂,絛兒說的對,我並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小的時候我偏愛絛兒,所以攸兒不滿與絛兒反目成仇與我父子離隙最後離開了蔡家。而現在好不容易攸兒回來了,我卻又冷落了絛兒。絛兒說我從未關心過他,這話說的很對。我方才回想了一下,絛兒從小長大到現在,我除了嚴厲叮囑他學習四書五經,經史典籍以外便是在教導他如何使用權謀。尋常百姓家的那種父慈子孝,他沒從未享受過。如今絛兒與我變成如此結果,這一切也算是我咎由自取。去吧,派人找他回來。我與他好好說說。”“是,老爺。”王安躬身行禮準備退下離開,在離開之前王安停了一下說道:“老爺,您都有大半天沒吃東西了,我勸您還是吃點吧,否則這樣對身體不好。”蔡京想了想後微微頷首:“讓廚房去做點二少爺喜歡吃的飯菜送到書房裡麵來,一會兒二少爺回來了我與他一起吃。”“好的,明白了。”聽到蔡京準備吃飯王安心裡也很高興,他跟著蔡京幾十年,心中對蔡京是絕對的忠心耿耿。蔡京不吃飯,他跟著心裡也很不舒服。在離開蔡府之前,王安還在考慮等蔡絛回來了一定要去找他請罪,畢竟上午逐他出家門時他對蔡絛動過手,實話實說那時候又報複的心理在裡麵。鄆王府。從外麵似乎與平日裡的鄆王府沒什麼區彆,同樣是大門緊閉聽不見裡麵的一絲響動。但是在鄆王府裡麵,那寬廣的操場上,此刻卻已經密密麻麻地站滿了人。這些人有高有矮,形象氣質各異。但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身上散發著濃濃的彪悍嗜殺之意。此刻這些人全都穿著黑色勁裝,看上去頗具組織性。他們從矮到高依次排列,一排四十人一共派了五十排,也就是有兩千人之多。也幸好是趙楷四次擴建了鄆王府,特地留下了如此大的一塊地方作為操場,否則這兩千人還真不知道該站在什麼地方。在這兩千黑衣人前方同時站著三名黑衣人,這三名黑衣人看上去年紀相仿,大約在三十至四十之間。三人裡居中的那一人相對矮一些,其餘兩人高挑健碩,身上流露著濃濃的匪意,一看就不是好相與之輩。而世所周知,一般居中才是領導之人應該站的位置。那中間相對較矮較瘦小的黑衣人腰間插著兩柄短刀,短刀手柄部還纏有長長的鐵鏈子。雖然他身上流露出來的氣質不似身旁那兩人一般有震懾力,但是他站在隊伍前方,無論他眼神放在誰的身上,那個人就會立刻下意識的全身繃緊挺直站立。趙楷和蔡絛一起走出來,蔡絛依舊穿著上午在鄆王府洗漱後鄆王府下人為他準備的乾淨衣裳。而趙楷此時卻穿著一身有著四爪蛟龍暗紋的金色錦袍,腳上的靴子乃是繡著雲紋的青雲靴,腰間係著的是翡翠玉帶,頭上戴著的是黃金束冠還鑲嵌有一顆很大的珍珠,一根黃金簪子穿過發髻將其固定。久居廟堂的蔡絛自然能一眼認出來趙楷這一身乃是皇室直係宗親遇到祭天大典這等大事才會穿的禮服,隻需看一眼就能知道其身份的尊貴。趙楷本就是出身於皇室,身上流淌著正統皇室血脈,一身貴氣自然不必多言。他繼承了趙佶的英俊瀟灑,故而自身長的也是俊逸非凡英氣逼人。原本以往的他身上還帶著一股子柔柔的書卷氣,但是前不久出海兩個多月回來,趙楷整個人的氣質似乎有質的改變,如今在他身上不僅能看見貴氣、書卷氣,更能看見霸氣、英偉之氣。趙楷帶著這樣的氣勢走到隊伍前方,前方那兩千零三人沒有任何猶豫,直接單膝跪地對趙楷行禮叫道:“參見王爺。”趙楷並未急著叫眾人起身,他的目光從眾人身上掃過。站在他身便的蔡絛心中暗自佩服,以趙楷的年紀居然能夠馴服如此多桀驁不馴之人,實在令人難以想象。皇室培養出來的人,的確非尋常百姓家庭培養出來的人所能企及。想到這裡蔡絛思維跳躍性的聯想了一下,他在想自己的父親從小對自己也是十分的嚴厲苛刻。他不會也是想要把自己訓練的自己如同趙楷這樣,即便在最惡劣的環境下也能沉著應對一切,慢慢積累實力以求最後的翻盤逆轉。蔡絛想到這裡心中有些猶豫,如果這個時候他放棄去太師府弑父還來得及。蔡絛皺了皺眉,而這個動作恰好牽動他額頭那個被蔡京用茶杯砸出來的傷口。那麼大年紀的人,用一個小小的茶杯就能將自己砸出一個這麼深的傷口來,足以見得他當時是有多麼用力。蔡絛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傷口,那帶著一點癢癢的刺痛感頓時堅定了他的內心,原本心中剛剛升起來的那一絲絲猶豫如今又一次煙消雲散。趙楷右手一揮,沉聲道:“免禮!”“謝王爺!”眾人站起身來。趙楷負手而立,整個人如同出鞘的利劍一般鋒芒畢露。此刻的趙楷哪裡還有平日裡常常用以示人的儒雅、謙和、溫文。他麵容嚴肅,張口說道:“養兵千日用在一時,平日裡本王與大家甚少見麵,但心中對於大家的關切卻從未少過半分。今日召集諸位共聚與此,不為飲酒作樂,隻能我等心中的大業。我們封藏多久的刀鋒,今日就將浴血開鋒。刀鋒所向,擋者披靡。我等無懼一切,今日就將奠定大業之基,爾等可有信心?”趙楷高聲問道。隊伍中的兩千餘人同時拉出腰間的長刀揚刀而起高聲吼道:“刀鋒所向,擋者披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