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乘風對朱佑樘也不敢隱瞞,這種事就算瞞也瞞不住,將事情的原委說了,最後道:“陛下,安南人雖然與微臣有不共戴天之仇,隻是對安南人來說,仇恨事小,比起眼下的真切利益來卻也算不得什麼,所以雖然深恨微臣,卻不得不為微臣驅策。”朱佑樘聽了柳乘風的一番話,不禁頜首點頭,慢悠悠的道:“你的話發人深省,對朕很有益處。”朱佑樘是個聰明的皇帝,一個聰明的皇帝,很快能從柳乘風方才所說的話中得到啟示。安南人恨不得吃柳乘風的肉,寢柳乘風的皮,可是到頭來,卻還得巴結奉承著柳乘風,牢牢的站在柳乘風一邊,這裡頭的事就值得深思了。朱佑樘沉著眉,陷入沉思。柳乘風看中了朱佑樘的心事,道:“陛下是不是在想,安南人為何會如此?”朱佑樘道:“不錯,這其中的關節,朕還有些想不通。”柳乘風笑了,道:“陛下,其實這裡頭的關節很簡單,安南人與微臣的關係,既不是因為微臣對他們有恩,也不是微臣對他們有仇隙,所謂的恩德,其實都是空話,最緊要的,卻是微臣和安南人之間有巨大的利害關係,利字當頭,無論微臣與安南人是什麼關係,他們都得乖乖供微臣驅策。”“世上沒有永遠的敵人和朋友,有的隻有永遠的利益!”柳乘風給自己的一番話做了總結。朱佑樘眼眸一亮,頓時明白了。大明朝控製藩國的辦法很簡單,說的直白一些,就是恩威並施,其實這恩,就是利益,他們每年來朝貢,所要的不就是豐厚的打賞?而柳乘風將這利益更進了一步,直接與安南國的切身利益緊密聯係起來,安南國就算與柳乘風再如何有嫌隙,也會旗幟鮮明的站在柳乘風一起。“朕明白了……”朱佑樘淡淡的道:“所謂恩威並施,其實也是個利字,恩是利,藩國們朝貢能嘗到甜頭,因此年年供奉不斷。威也是利害關係,他們害怕報複,與其如此,從利害關係來說,自然還是稱臣更為妥當。不過這些利害關係,距離讓藩國們對大明俯首帖耳還差得遠了,真正的利害關係,就該是安南國一樣,明明懼怕柳愛卿,憎恨柳愛卿,卻能與柳乘風同氣連枝,不離不棄。”朱佑樘眼睛眯起來,似乎在檢討朝貢體係,卻不由搖搖頭,朝廷是朝廷,朝廷不是柳乘風,朝廷不可能像柳乘風那樣去拿捏住藩國的命脈,有些事商行能做,朝廷卻不能做,不過這商行嘛……還不是朱家的?隻是換了一個身份而已,從官方的身份轉換為商賈而已。朱佑樘露出感興趣的樣子:“商行還未真正走貨,就能轄製藩國了?這倒是有趣,看來這聚寶商行,倒是能受益無窮。”柳乘風正色道:“商行本就是填補大明與藩國們其他往來的空白,陛下不方便做的事,商行去做,隻有和藩國們有了利害關係,朝廷才能省心。”朱佑樘遲疑的道:“隻是兜售火銃和火炮,將來會不會有後患?”柳乘風道:“陛下不必疑慮,火銃和火炮工藝複雜,南洋人一時半會也學不去,就算學去了大明的製藝又高超了不少,再者說,就算賣給了他們,有藩國不臣,等他們習慣了操作火炮、火銃,可是大明一旦中斷與他們的貿易,那麼他們手中的火銃和火炮就成了燒火棍子,這樣的敵人,有何可懼,大明通過貿易掙了銀子,還可以趁機收購他們的礦山、港口,使他們對大明更加產生依賴,這是百裡無一害的事。”…,朱佑樘不由笑道:“反正這種事朕不管,你和太子去管起來,朕不過問你們商行的事。”“老狐狸。”柳乘風心裡暗罵,他說是不管,其實就是怕惹來一身騷,畢竟大明的思想還是一個仁字,商行卻是通過殘酷和盤剝斂取財富,他不過問這件事,就是讓柳乘風做這壞人。這皇帝什麼都好,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好麵子,把麵子看的比什麼都重,生怕史書之中記錄了他一丁點汙點。柳乘風笑了,道:“微臣明白。”朱佑樘的臉色,又變得嚴肅起來,道:“眼下當務之急,還是與瓦刺人對陣的事,好好操練學生軍才是正道,朕給予一切方便,可是無論如何,你也不能讓朕丟了這麵子……”朱佑樘沉默了一下,繼續道:“就算是輸,也不能輸的太慘,至於商行的事,你還是暫且擱到一邊去吧,待列兵對陣的事見了分曉,再來鼓搗你的新奇玩意兒。”其實朱佑樘實在沒有太多的信心,所以他對柳乘風的希望,也隻是不要輸的太狼狽而已,至少不要一觸即潰,讓朝廷多少留幾分臉麵。柳乘風心裡苦笑,卻也知道此時說再多也沒有用,信誓旦旦的道:“陛下放心,微臣不成功便成仁,斷不會失了朝廷顏麵。”朱佑樘朝他笑了笑,撿起一本國書,道:“你的話說的太重了,隻是一場對陣而已,什麼成仁,倒像是朕逼你立軍令狀一樣,隻是讓你收收心,好好的操練學生軍,全力以赴就成了。”說罷,慢悠悠的道:“你下去吧,許多閒話,也不是朕和你說的時候,一切都等對陣之後再說。”柳乘風起身告辭,從正心殿中出來,不由呼了口氣,其實朱佑樘說的沒有錯,眼下一切都必須圍繞著九天之後的列兵對陣來進行,這一仗打的好了,自然是朝廷有了麵子,自己也有了功勞,可要是打的不好,到時候有的落井下石的人。更何況……柳乘風的腦海中,又掠過了那造作局,到了勝負揭曉的時候,也該是和工部和造作局來一個了斷了。他攥緊了拳頭,朱佑樘告誡他的話他一句都沒有聽進去,什麼難處,什麼牽一發而動全身,都是假的,隻是皇上下定不了這個決心而已,這個決心,柳乘風來替朱佑樘下。殿外頭有些冷了,不知什麼時候,天空下過了一場小雨,小雨點到即止,柳乘風出來的時候,隻看到屋簷下滴落著點點的水滴,青石板上也是濕漉漉的,冷颼颼的風透過衣衫直入身體,讓柳乘風不禁打了個冷戰。正在這時候,正心殿裡跑出一個太監來,叫喚一聲:“侯爺留步。”柳乘風駐足停步。這小太監氣喘籲籲的跑來,在柳乘風跟前停住,道:“侯爺,陛下吩咐,說是天氣轉冷,怕侯爺的身體吃不消,已經叫人去取衣物了,侯爺稍等,這就有人從內庫中取禦寒的衣物來。”朱佑樘確實是個細心的皇帝,柳乘風心中不由一暖,那肚子裡的一股好勝之心不由消弭了幾分,微微笑道:“謝陛下恩典。”這小太監便不再說什麼了,宮裡頭誰都知道,柳乘風和秉筆太監蕭公公關係有點兒僵,誰和柳乘風走的太親近,想在這宮裡混下去可不容易。就算蕭敬不怪罪,可是下頭的人也會揣摩蕭公公的心意不是?太監不說話,柳乘風也懶得理會,等了片刻,果然看到一個太監取了一件狐裘來,柳乘風不禁咋舌,這天氣雖冷,卻也隻是晚秋時節,拿件狐裘來這不是矯枉過正嗎?穿上它豈不是要熱死?…,不過既然送來,柳乘風也不客氣,草草披在身上,隨即沿著金水橋過午門出去,外頭已有馬車在等候了,柳乘風上了馬車,直接回到溫家,未來的幾天,他都會在商行裡度過,專心致誌操練學生軍,所以得先回到家裡取一些日常的用品再過去。東西已經由溫晨曦叫人準備了,溫晨曦看到柳乘風披著狐裘回來,也不禁暗暗奇怪,過去一問,不禁莞爾,道:“既是欽賜之物,看來還要妥善保存,隻是這樣的天氣卻不能穿著出去,我叫仙兒拿件外衫來。”柳乘風點點頭,將這狐裘脫下,過了一會兒,仙兒取了衣衫來,笑嗬嗬的道:“姑爺這一次出城,又要過**天才能回來,三天兩頭不著家,我家小姐心裡不高興呢。”柳乘風道:“是嗎?”抱歉的去看溫晨曦。溫晨曦忙道:“哪有的事,仙兒什麼時候變得這般碎嘴了,夫君不必聽她胡言亂語。”柳乘風莞爾一笑,道:“世上本無事,我這庸人卻總是自擾之,晨曦不要見怪,等尋了空,我帶你去玩玩,不如這樣,什麼時候,你可以和晨若一起到商行裡去看我,反正那兒距離京師也不遠,選幾個矯健的家人陪同不會有什麼事,來之前可以先叫人打聲招呼,我叫人護送你們去。”“真的嗎?”溫晨曦嚴重掠過一絲驚喜,若說柳乘風經常不著家,她一點怨言都沒有自然是假的,誰不希望夫君日夜相伴著,隻是溫晨曦畢竟懂事,知道什麼是大事什麼是小事,因此口裡不敢有怨言,不過有空閒可以去商行那邊看看,倒也是一件好事,可是方才溫晨曦表現的過於激動,讓溫晨曦又覺得有些羞澀,隻好道:“晨若早就想去那兒看看了,既然她這麼喜歡,那麼尋個機會,我這做姐姐的陪她一道去,權當是出來透透氣兒。”柳乘風心裡好笑,明明是想來,卻硬要把晨若當擋箭牌,不過自家妻子的性子他是知道,因此也不敢取笑,連忙順著她話中的意思道:“好極了,那麼為夫到時就恭候大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