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時三刻。大雨總算停了,烏雲散去,天空放出萬道紅霞,那霞光揮灑,空氣清新了許多。這一場酒宴雖有波折,最後卻是賓主儘歡,柳乘風從雲霄閣出來的時候,一大群賓客笑臉相送。帶著幾分酒意,柳乘風回到了百戶所,坐在案牘上打了個盹兒,總算恢複了幾分精神。按常理,人犯不經三法司審判、核驗是絕不可能判斬立決的,隻有一種情況可以例外,那就是謀反。柳乘風無罪,就意味著民變是造反,而煽動之人自然是謀逆大罪,柳乘風這麼殺人,名正言順。可是這一殺,卻足以震懾住所有人,想玩狠的,你還能狠得過錦衣衛?既然玩不起,就不要玩。所以柳乘風回到百戶所,就已經知道大局已定,現在他的重心都放在了張皇後的壽辰上。如何著手,柳乘風心裡已經有了一些計較,不過要實踐,卻還要花費一些功夫,隻是得找幾個幫手才成,他心裡琢磨著,自己這些時日為了前程冷落了自己妻子,倒不如明日帶著女眷出城去遊玩一下。隻是去哪裡好呢?喝了一口新炮製的熱茶,那肚子裡的酒意衝淡了一些,柳乘風曾聽說在通州與京城之間有一處桃花林,現在桃花雖然謝了,可是靠著桃花林卻有一處寺院,叫什麼寺,柳乘風不知道,隻知道那兒的桂花很有名。“倒不如去那兒玩玩……”柳乘風微微一笑,那肅殺之氣漸漸收斂。坐了一會兒,眼看天色就要黑了,柳乘風起身準備回家,出了直房,王司吏恰好從簽押房裡出來,叫了一聲:“柳百戶。”柳乘風回頭,道:“王司吏也要回家了?正好,我們一起走。”王司吏卻是搖搖頭,道:“請大人到簽押房來一趟。學生發現了一些東西。”柳乘風隻好返身,在簽押房坐下。王司吏似乎顯得有些緊張。喉骨咕隆了兩下,道:“大人。前幾日查抄了不少欽犯的府邸。那雷彪,大人還記得嗎?”“雷彪……”柳乘風沉默了一下,道:“自然記得他,今日不是已經處決了嗎?”王司吏抹了抹額頭上的冷汗,長吸了一口氣,道:“學生在清點他家庫房的時候,發現了這個……”王司吏顫抖著著手,小心翼翼地從袖子裡掏出一個玉佛來。這玉佛說來也奇怪,說是佛。可是這佛像中的人卻是披著長發,說他不是佛,這表情、姿態卻與佛無異。柳乘風小心捏起玉佛,仔細端詳了一下,一頭霧水地道:“這是什麼?”王司吏驚訝地道:“大人竟然不知?”柳乘風不禁瞪他一眼,道:“你不說,我如何得知,再者說,一尊佛像而已,我又不是空門中人,知道它做什麼?”王司吏苦笑,壓低聲音道:“這不是佛像,而是光明像。”“光明?”柳乘風仍是不解。王司吏不禁無語,顯然對柳乘風這孤陋寡聞的態度很是著急,隻得道:“大人,我朝太祖靠的是什麼起家?靠的是明教,這明教與五鬥米教一樣,其實也是一個道門,隻是當時元人暴戾,太祖皇帝提三尺劍憤而反元,能定鼎天下,這明教可謂功不可沒。隻是到了太祖初年,太祖皇帝下詔嚴禁白蓮社、明尊教,為了嚴防後世子孫不能遵守,特意將這詔命寫入《明律》十一《禮律》之中。這禮律中明令,任何人敢收藏、參拜光明佛的,一律以謀逆罪論處。而這玉佛……就是光明佛……”…,柳乘風呆住了,不禁道:“這也未必,畢竟是玉像,或許雷彪並不知道這裡頭的玄機,隨手收藏也是未必。”這種情況也不是沒有,畢竟是個玉佛,若換作是不知情的柳乘風把它收藏起來也是正常。王司吏卻又是搖搖頭,道:“大人且看這玉佛的下座。”柳乘風翻過來看了一眼,這玉佛的下頭似乎一個玉坐子,用來固定玉佛的,底部明顯有香灰的痕跡,柳乘風輕輕用手指撚了一丁點,放在鼻下聞了聞,臉色頓時凝重起來,道:“有香灰,這即是說有人供奉,這香灰並沒有凝成塊狀,這是說這香灰應當就是在這幾個月之前還有人用過。”柳乘風深吸一口氣,繼續道:“這個雷彪,就是個光明教的徒子徒孫?”王司吏道:“若真是如此,這光明教估計又死灰複燃了,學生聽人說,光明教有左右護法,更有分堂、分舵,這分堂、分舵所拜的佛像大小各不相同,這玉佛這般小,想來雷彪的身份,隻怕隻是尋常的教徒。又聽說自從太祖取締光明教之後,也有光明教的餘孽繼續活動,為了防止朝廷偵知,因此除了緊要的人,其餘之人都互不聯絡,每人的上頭隻有一根線,如此說來,這些傳聞都是真的,而且一個迎春坊的頭麵人物才不過是光明教的徒子徒孫,由此可見,這光明教如今已是聲勢不小了。”聽了王司吏的話,柳乘風的臉色驟變,他依稀記得,這光明教似乎並沒有起事,不過這點,他也不敢肯定,這光明教是朝廷明令禁止的邪教,那些餘孽難保不會改頭換麵重新塑造一個身份。“這件事太大了……”柳乘風沉著眉,慢吞吞地道:“王司吏,你誰也不許說出去,這玉佛更是隻字不要和人提起,你重新去買一塊玉佛來,用來衝抵這塊,這玉佛我拿去,若有機會,直接請陛下定奪。”王司吏道:“學生也是這樣想的,事情若是傳出,必定京師震動,到時候走漏了消息,那些賊人,隻怕早已銷聲匿跡,倒不如故作蒙在鼓裡,暗中查探。”王司吏的眼眸不由火熱起來,壓低聲音繼續道:“太祖在的時候,曾立下鐵牌,說是後世若有明教餘孽,凡緝拿、舉報之人可敕侯伯,百戶大人,這是建功立業的好時機哪。”柳乘風不由微微一笑,拍拍他的肩,道:“到時少不了你的好處。”王司吏卻正色道:“若是有功,自然全是大人的功勞,學生知道輕重,自然不敢居功。”他似乎怕柳乘風不信似的,繼續道:“大人,學生說的並不是客套之詞,學生現在想明白了,大人就是學生的大樹,隻要大人在,學生隻要緊跟著大人,將來自然少不了學生的好處。所以大人站得越高,學生的功業也是遲早的事。”柳乘風不禁無語,道:“這是什麼理論?現在先不說這個,眼下當務之急是先暫時隱忍一下,等我稟明了聖上再說。”收了玉佛,柳乘風心裡砰砰跳起來,王司吏這個人很聰明,這是一種在京城混久了的老油條子,就是因為太聰明,反而讓柳乘風對他有了幾分好感。這樣的人懂得自己的身份,不會有太大的胃口,而選擇將功勞都攬到柳乘風身上,其實是他現在最好的選擇,否則貿然去邀功,這京城裡有多少豺狼,誰不眼熱?到時候隻怕連東西都沒有交出去,就已經被人生吞活剝了。…,不過話說回來,柳乘風這個人雖然不是很厚道,可是拿人家的功勞到自己臉上貼金的事,他是不做的,不過現在他要考慮的不是這樁事,這種事隻能慢慢地來,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當務之急還是張皇後的壽辰要緊。柳乘風拍了拍王司吏的肩,道:“那雷彪的家人,務必還要再清查一遍,所有的信件、用具都要仔細地探查,看看還有沒有蛛絲馬跡,這幾日就辛苦你一下了。天色不早,我先走了。”王司吏點點頭,道:“大人放心就是,學生知道怎麼做。”待柳乘風走了,王司吏便又伏身到案牘上,仔細查了記錄,隨即叫來一個校尉,對那校尉道:“從雷彪府上帶回來的信箋全部拿來,我要仔細看一看,還有,明日知會一下陳總旗,讓他帶著弟兄再到雷彪的府上,再仔細搜查一遍,看看有沒有暗格、暗道之類,不可疏忽大意。”那校尉點了點頭,轉身準備離開。王司吏想了想,突然用手磕了磕桌子,道:“回來。”校尉道:“王先生還有什麼吩咐?”王司吏半張半眯著眼,道:“叫幾個人仔細盯著雷彪的房子,不要在明處,暗暗地盯緊就是,看看會不會有什麼人出入,又或者有人在附近徘徊,遇到可疑的也不要打草驚蛇,立即報上來,這是百戶大人的意思,不要出差錯。”校尉領命去了。王司吏坐下,喝了口茶,才定住了心神,那玉佛被他認出之後,王司吏不是沒有想過將這玉佛據為己有,拿著這玉佛報上去,至不濟也能有個世襲百戶的爵位,可是左思右想之後,王司吏放棄了,這個功勞,他不能攬,不是他不想,而是他沒這個份量。而且交給柳乘風,給了百戶大人一個進身之階,以柳大人平時待下頭人的樣子,自然少不了自己的好處,大樹底下好乘涼,王司吏不是不懂得這個道理。想到這裡,王司吏不由籲了口氣,仿佛了卻了一樁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