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的表現,足以驚動四座。要知道從前皇上考校太子功課的時候,連論語學而篇,太子都不能背熟,至於論語之中的釋義,那更是語無倫次,連猜帶懵了。能把論語前三篇倒背如流,對其餘的讀書人來說簡直是小兒科,可是對朱厚照來說,卻是件絕無僅有的成就。朱佑樘的臉色瞬時變得通紅起來,急促地呼吸了幾口氣之後,好不容易定住神,向朱厚照問道:“厚照,你這是從哪兒學來的?”朱厚照道:“向柳師父學的。”朱佑樘的目光落在柳乘風的身上,不禁深吸了一口氣,太子的教育是國家的根本,涉及到大明的宗廟社稷,他最擔心的也是朱厚照的教育問題,想不到這千方百計都解決不了的問題,如今卻被一個錦衣衛解決了。柳乘風見朱佑樘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莞爾一笑,不喜不怒地道:“陛下,太子殿下冰雪聰明,資質極好,數天功夫,就已經能讀書寫字了。”天下誰家的父母不喜歡彆人誇獎自己的孩子,朱佑樘冷峻的臉上不禁露出幾許溫和的笑意。而百戶堂中的其他人,此刻也都臉色不一,牟斌想不到事態突然之間峰回路轉,此刻不禁鬆了口氣。劉健捋著須,麵帶慚色。至於劉成,臉色已經變得蒼白如紙了。“你叫柳乘風?”朱佑樘這時的目光已經從冷漠和憤怒轉化成了饒有興趣,仿佛柳乘風這個人臉上長了花一樣,和彆人有幾分不同。柳乘風不卑不吭地道:“卑下是柳乘風。”朱佑樘點點頭,道:“毆打太子是大罪,你知道嗎?”柳乘風心裡說,我哪裡知道他是太子?他自己說自己姓厚名照來著,難道這也能怪到我的頭上?不過柳乘風還知道跟皇帝是沒有任何道理可講的,你有道理,他有菜刀,你道理再大,他一道聖旨下來,便是有一百個腦袋也完了。柳乘風想了想,大大方方地道:“卑下知道。”朱佑樘撫著桌案,雙目微微闔起來,雖然龍體孱弱,無形之中卻有幾分君臨天下的氣勢,在他和柳乘風對談的過程中,所有人都是大氣不敢出,猜測不到朱佑樘的心意。朱佑樘慢悠悠地道:“那你知罪嗎?”柳乘風想了想,道:“卑下倒是想說知罪,可是……”柳乘風突然感覺自己有點兒犯渾,可是他的性子就是這樣,明知有些話不該說,可是不說,總覺得有點兒不自在,如鯁在喉。“唉……難怪彆人叫我柳呆子……”柳乘風心裡歎了口氣,隨即道:“可是卑下在想,聖人有一句話叫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咳咳,太子殿下身份高貴,這個這個我權且就算他的堂叔之類的遠親吧,可是不管如何,太子已經拜了卑下為師,卑下便是太子的長輩,卑下以長輩的身份教導太子,偶爾粗暴一下,想必……想必……”柳乘風越描越黑,那一句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說出來,連他自己都覺得太放肆了,太子的爹就是皇帝,這句話和造反已經差不多了。好在他也聰明,連忙把爹改作了堂叔,可是堂叔也不太對頭,太子的堂叔那也是天潢貴胄,至少也是王爺。百戶堂裡鴉雀無聲,一個個看呆子一樣看著柳乘風,都覺得這家夥簡直是瘋了。朱佑樘卻仍是一副高深莫測的淡笑,誰也不知他的心裡在想些什麼。柳乘風索性不說話了,如木樁一樣站著,等待朱佑樘的發落。朱佑樘終於籲了口氣,道:“你毆打太子,這是大罪,該刺配流放三千裡,以儆效尤。可是話說回來……”朱佑樘張開眸子,繼續道:“你教導太子學習聖人經典,頗有成效,這就是功,按道理,朕該給你賞賜。不過現在功過相抵,今日的事,就算了吧。”朱佑樘一錘定音,讓牟斌與柳乘風的心裡都不由鬆了口氣,功過相抵雖然不是最好的結局,可是能保住性命就不錯了。至於劉成,臉上的肌肉不由抽動了一下,陰森森地瞄了柳乘風一眼,心裡卻是叫苦,好不容易找了這麼一個機會,誰知卻讓柳乘風躲了過去,如此一來,自家如何去向廠公交代?…,這時候朱佑樘繼續道:“太子既然拜了你為師,那麼從此以後,太子的課業,朕就交給你了,擬旨意……錦衣衛百戶柳乘風,兼詹事府洗馬,準予進出東宮。”朱佑樘慢悠悠地站起來,可能是坐得久了,腦子有些暈乎乎的,好不容易才站穩住身子,劉成連忙將他攙扶住,對朱佑樘道:“陛下小心……”柳乘風一看朱佑樘的臉色,就是那種身體虛弱,導致血壓過低的症狀。激動之下暈倒、久坐站起之後頭暈目眩,都是血壓過低的臨床表現。他不禁道:“陛下身體這麼弱,卑下倒是知道一些藥方可以調養。”劉成聽了,不禁冷笑,道:“陛下的身體自有太醫料理,又何須你來多言?”朱佑樘卻是淡淡一笑,饒有興趣地看著柳乘風道:“哦?你來說說看。”柳乘風倒是落落大方,道:“陛下身體孱弱,按醫理來說自然該大補,不過陛下的血壓過低,卻不宜大補過頭,卑下倒是有一個辦法,叫做食療,陛下可以先餓個三天,三天之後,再慢慢地進一些紅豆、桂圓等物熬製的粥水,然後再慢慢進用大補之物,龍體定能康健。”柳乘風所說的方法,是後世對身體極度虛弱的病人采用的食療辦法,這種辦法看上去不可思議,可是效果卻是顯著,清空腸胃是排毒,然後慢慢吃一些粥水是增強身體的吸收能力,最後用補品滋補,身體也就慢慢地調理好了。朱佑樘莞爾一笑,道:“這個方子倒是奇怪,好,朕可以試一試。”劉成不禁道:“陛下,這柳乘風包藏禍心,叫陛下餓上三天,這人三天不吃飯,這還了得?陛下千萬不要聽他胡言亂語……”朱佑樘臉色一冷,道:“放肆,朕讓你說話了嗎?”劉成嚇得臉色蒼白,連忙跪倒請罪。朱佑樘不去理會劉成,和藹地看著朱厚照,道:“厚照,陪朕入宮去見見你的母後。”說罷又對劉健道:“劉愛卿辛苦,內閣裡無事便回府歇一歇吧!”柳乘風見機道:“卑下恭送陛下還駕回宮。”詹事府洗馬,柳乘風也不知道什麼官,不過這官名和弼馬溫差不多,七八品就頂天了。不過柳乘風卻知道,凡事沾到了詹事府三個字,這身價就全然不同了,這詹事府等於是朝廷後備乾部的培養基地,一隻腳邁進去,隻要不出意外的話,飛黃騰達便指日可待了。更何況柳乘風是以錦衣衛的身份入詹事府,這又是一件前無古人的事,柳乘風哪裡知道,他教導太子讀書的這一舉是何等的功勞,若不是因為毆打太子,隻怕封侯也是舉手之勞的事。柳乘風喜滋滋地恭送朱佑樘出了百戶所,一麵對太子朱厚照擠眉弄眼,心裡想,往後這徒弟還要不要調教?還能不能打?天潢貴胄啊,這樣的人怎麼能打?好,不打他了,要以德服人。朱佑樘已經坐上了轎子,朱厚照還想和柳乘風說幾句話再走,誰知皇帝已在轎中喚了一聲:“厚照,快上轎。”朱厚照哦了一聲,朝柳乘風咂咂舌,低聲道:“明日再來尋師父。”劉成乖乖地站在朱佑樘的轎邊,嫉恨地看著柳乘風,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原以為這天衣無縫的計劃,居然讓柳乘風因禍得福,此人現在已經勾搭上了太子,往後要對付隻怕更不容易了。柳乘風的目光也落在了劉成身上,看到劉成森然地看著自己,柳乘風便氣不打一處來,若不是自己幸運,此前教導了朱厚照讀書,隻怕現在早已屍骨無存了,這死太監是向自己下死手,要自己萬劫不複。柳乘風冷笑一聲,心裡說:“我要是不收拾你,就不姓柳了。”隨即他上前一步,對著皇上的轎子躬身行了個禮,道:“陛下若是想用卑下調養之術,不如請劉公公留下,讓卑下寫一方藥單,讓劉公公帶入宮去。”轎中的朱佑樘沉默片刻,隨即道:“劉成留下,待會兒帶柳乘風的藥方送進宮去。”劉成朝柳乘風冷笑一聲,躬身對轎中的朱佑樘道:“奴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