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冉在書房外踱著步子,剛剛光福來報說了武陵王的事,接著就傳來謝殊忽然咳喘不止而昏厥的消息,他按捺不住,還是決定過來看看。房門打開,沐白走了出來,他快走幾步迎上去,卻聽他道:“冉公子請回吧,公子已經歇下,不方便見您。”謝冉倏然僵住了身子,原本要進門的腳步收了回來,將近兩年了,謝殊沒有見過他一麵,事到如今,仍舊不肯原諒他。他扭頭要走,最終還是壓下了傲氣,轉身問了句:“丞相的身子現在如何了?”沐白不冷不熱地回了句:“元氣大傷,養了快兩年也沒養好,冉公子覺得呢?”謝冉抿住唇,頭也不回地走了。沐白望著他的背影,鼻孔出氣哼了一聲,走回房去,本要好好跟謝殊說一說此事,卻見她靠在榻上出神的望著窗外,隻好沉默。不一會兒,謝瑄來了,向謝殊行禮道:“丞相,侄兒已將您的吩咐傳了下去,都城裡開始搜尋秦國餘孽了,安珩若真有眼線在都城裡,一定會被搜出來的。”謝殊這才收起情緒,振作精神坐了起來:“現在想想,恐怕那些刺客當中也有秦國勢力,沐白,叫那些追查的人都注意一些。”“公子放心吧。”沐白給她拿來厚毛毯:“您現在最需要的是養好身體,彆太操勞了。”謝殊推開他的手起了身,走到案邊翻看了一下,皺眉道:“豫州軍營還沒送來新的消息嗎?”“暫時沒有……”謝殊坐了下去,怏怏無言。沐白走上前去寬慰她:“公子不必擔心,武陵王戰術靈活多變是出了名的,當初在寧州戰場被傳得那麼凶險,最後還不是平安回來了?這次一定也會沒事的。”“我從不懷疑他的本事,但總要收到確切消息才能安心。”沐白隻好道:“那屬下再去打聽打聽吧。”晚上謝殊回到房間,忽然聽見外麵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連忙站起身來,還以為是送消息的到了,抬頭看去,卻是鐘大夫。“公子,我有重要的事要與您說。”謝殊坐回桌邊:“何事?”“今天冉公子說擔心您的身體,去問我公子的病情,看到了我給公子寫的藥方。”“有什麼問題嗎?”鐘大夫有些懊惱:“冉公子看著像是懂些藥理的,彆的不說,方子裡當歸、益母草這些,隻怕會叫他出端倪,那就不妙了。”謝殊鎖著眉頭沉思片刻:“你先回去吧,將方子全都燒掉,此事不可聲張,我自會處理。”鐘大夫應聲出了門。沐白緊跟著推門進來:“公子,冉公子又來求見了。”“不見!”謝殊起身去了屏風後,朝堂、豫州,多的是忙不完的事,她不想在此時再節外生枝。冬祭當日天降大雪,沐白一早伺候謝殊洗漱時勸道:“公子今日一定要去宮中嗎?天太冷了,您身子不好,還是彆去了吧,陛下不會說什麼的。”“陛下好說,會稽王未必,豫州那邊沒有好消息傳來,他對我已頗有怨言了。”謝殊手捂著唇咳了兩聲,由著他給自己係上大氅,正要出門,忽然有人衝了進來,彼此都是一愣。謝冉身上青灰色的錦袍沾了些許雪花,臉色沉沉:“要見丞相一麵真是難如登天。”“所以你就直闖進來了?”謝殊攏了攏衣領,越過他出門。“丞相這麼急著走,是在擔心什麼嗎?”謝殊的腳步停了下來,轉頭吩咐沐白先出去,再看向他時神情裡有了明顯的不耐:“堂叔是不是覺得我一直忍讓,你就能得寸進尺了?”“我並未這麼說過。”“那堂叔就請回吧,本相還要去宮中參加冬祭大典。”謝冉忽然扯住了她的衣袖,眼神有些怪異:“我之前一直弄不明白為何你與武陵王如此親近,現在看來,似乎是我一直被蒙在鼓裡了。”謝殊眼光幽深:“我不明白堂叔在說什麼。”“不明白?那我就說清楚點,鐘大夫那方子是怎麼回事?”“鐘大夫手裡的方子?我還是不太明白,不過我之前倒是吩咐過,讓他多向堂叔學學,把真方子留在我這裡,假方子留在彆人看得見的地方。”謝冉一愣,神情有些鬆動。“堂叔是不是被族中事務忙暈了,越來越疑神疑鬼了。若是如此,看來堂叔也沒什麼用處了,也許本相該拿往事來與你好好清算一下。”謝殊掙開他的手,拂袖出門。浩浩蕩蕩的隊伍進了太廟,皇帝司馬霖祭告上天,會稽王司馬霆緊隨左右,大臣們垂頭凝神,想到皇帝即將換人,大多仍舊心中惴惴。大典結束時謝殊已經分外疲乏,沒作停留。剛走到車邊,身後有人跟上來道:“丞相這就走了?”謝殊轉過身,行了一禮:“殿下見諒,本相身體不適,就不久留了。”司馬霆走近兩步,言似關切:“丞相自秦國大敗後身體每況愈下,看來的確是過於操勞戰事了,如今國家太平,放下一切好好休養也好啊。”謝殊神色不變,心中卻已百轉千回。司馬霆卻又像是什麼都沒說過一般,忽而轉了話題:“丞相執意將仲卿哥哥調出都城,如今他生死未卜,想必你現在一定很掛念他的安危吧?”謝殊聽出了他的責怪之意,但事實如此,她無話可說。司馬霆見她不說話,心中愈發不悅。這麼多年來他將衛屹之視作兄長和榜樣,如今衛屹之卻因為眼前這人而落的生死未卜。他不再如以往那般衝動莽撞,但仍舊覺得憤怒,隻是忌憚於她的權勢,也隻能冷嘲熱諷幾句。“本王一直很好奇,丞相究竟有什麼法子,能讓仲卿哥哥這般對你死心塌地?”“這是你情我願的事,殿下以後也許會明白。”“仲卿哥哥為了你到現在還孤身一人,丞相對他卻不過如此,這就是所謂的你情我願?”謝殊淡淡道:“殿下不是我,如何知道我心中所想?”司馬霆輕哼一聲,轉身登上了自己的車輿:“本王掛念著仲卿哥哥的安危,要去驛館問問消息,剛好順路,與丞相同行一程吧。”以他的身份,何須親自去驛館詢問消息。謝殊知道他還是在指責她漠不關心罷了。車輿駛到了人聲鼎沸的大街,偶爾有路人的交談傳入耳中,大多是因為看到了謝殊的車輿而想起了武陵王。說者無心,謝殊卻心裡很不是滋味。外麵忽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快到跟前時倏然停住,車輿停了下來,沐白說是快馬報信的士兵。謝殊打起精神:“讓他快報。”士兵不認識司馬霆的車馬,隻在謝殊車前跪下,高聲道:“啟稟丞相,武陵王已身死殉國。”謝殊覺得喧鬨的大街陡然安靜下來,一切都沉寂了,木然地掀開車簾,聲音都有些虛無縹緲:“你再說一遍。”“是,豫州軍營搜到了武陵王的遺體,武陵王已身死殉國。”她張了張嘴,想和往常一樣發布命令,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一時就這麼愣住了。沐白擔憂地伸手來扶她:“公子……”謝殊推開他的手,茫然地看著車外,大約是被這消息吸引,人群都朝馬車湧了過來。她的視線掃了一圈,看到旁邊司馬霆探出來的臉,已是滿麵愕然。“公子小心!”沐白忽然將她往後一推,那個原本稟報消息的士兵不知何時已拔地而起,手持匕首朝她刺來,一擊不中,被護衛們攔住,纏鬥到了一起。謝殊陡然回神,又去看司馬霆,忽而掃到人群中一雙眸子,清清幽幽地看著她,如同等候獵物的獵人。那張臉藏在厚厚的風帽下麵,根本看不清,隻是眸光犀利,分外熟悉。謝殊一下想起什麼,大聲道:“是秦國餘孽安珩!保護殿下!”司馬霆被她這聲大喊弄得一愣,沐白已經接過車夫手中韁繩,駕車橫衝過來,擋在他車馬之前,禁軍立即趁機調轉方向,往宮廷方向而去。他探出身朝後望來,謝殊的車輿已經被偽裝成百姓的刺客圍住,護衛們奮戰不止。刺客居然出奇的多,而且分明是衝著謝殊一個人來的。街上一片混亂,片刻人就跑空了。所幸此地緊靠烏衣巷,謝家很快收到消息,謝冉親自帶著人趕了過來,遠處已有禁軍趕來支援。謝殊的那些護衛也都是百裡挑一的好手,對方雖然來勢洶洶,卻始終沒占到便宜,反而損失慘重。照這樣下去,這群人遲早會失敗,可他們竟像是不要命一般,即使隻剩幾人,也仍舊不管不顧地朝謝殊殺去。謝冉騎在馬上,貼著道旁,緊緊盯著車輿的動靜,手緊揪著韁繩,仿佛又回到了寧州戰場那次。風雪卷起了簾子,他看見車中謝殊平靜的臉,瘦削蒼白,竟然生出心疼來。位高權重又如何?到了這地步,終究是眾矢之的。終於有一名刺客尋得空當跳上了車轅,謝冉驚駭之下脫口喚了一聲:“丞相!”謝殊抬眼看過來,麵無表情,卻叫人看出哀戚來,她忽而伸手,將擋在身前的護衛推出了車外。簾子落下,劍刺了進去,再收回時,鮮血淋漓。謝冉呆住了,一下從馬上跌了下來,匍匐在地,渾身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