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屹之接連幾天都沒看見謝殊,愈發懷念在武陵郡的日子,愈懷念就愈發想見她,但謝殊最近似乎有意避著他,連獨處的機會也沒有。沒幾日,謝殊定下了司馬戚的罪名,將他押往斷頭台,並按照皇帝的吩咐,親自前去監斬。衛屹之總算逮著了機會,也去了現場監斬。原本隻有謝殊一個人在,看熱鬨的百姓還沒什麼異常,他一出現大家就騷動了。丞相太囂張了,殺人還要帶著武陵王來得瑟!可憐的賢王,一定被丞相欺壓地很慘吧!看著一雙璧人,已經有百姓都很不純潔地幻想出了許多場景……衛屹之在百姓們同情的目光中走上監斬台,直接揮手攆走謝殊身邊的官員坐了下來。謝殊用扇子遮著陽光,實際上是擋著他的視線:“你真是嫌不夠亂啊。”衛屹之一本正經:“本王來陪同謝相監斬,謝相快動手吧,本王也是很忙的,沒多少時間在這裡。”“……”謝殊瞄他一眼,你就裝吧。午時三刻一到,司馬戚與其家眷一同被提上斬頭台,百姓們頓時破口大罵,紛紛丟擲東西表達憤怒。司馬戚臉上血汙還沒擦去,神情卻分外堅定。家眷們被押到他前麵,排成一行,哭聲不絕。司馬戚的王妃哀戚地轉過頭看著他,淚水漣漣,說不出話來。他有兩個女兒已經到了出嫁的年紀,哭得瑟瑟發抖,眼睛都睜不開。一片哭聲中,最小的兒子忽然掙紮著要跑,大聲哭喊著“皇祖母救命”,被儈子手按著,最先開斬,血濺三尺。王妃大聲哭嚎,要撲上去,被第二個問斬。接著是女兒,部下……司馬戚的神情終於變了,眼睜睜地看著妻子兒女一個接一個死於刀下,簡直睚眥欲裂。謝殊冷冷道:“反賊司馬戚,你起兵反叛時也害了無數人家破人亡,現在可知這是何種滋味了?”司馬戚抬眼望著監斬台上並肩坐著的二人,忽而朗聲大笑,聲嘶力竭:“本王要反的不是皇帝,是你們這些世家門閥!當初大*山一統,如今卻讓北方大好河山儘落胡人手中,而你們這些世家隻知偏安一隅,不思進取!就是因為你們,讓皇權有如空置,我大晉一統天下的盛世風光再不複見!你們隻道本王是為私利,最重私利的卻恰恰就是你們!該死的也是你們!”原本群青激憤的百姓被他的話震懾,倏然安靜下來。北國河山,上至貴族世家,下至平民百姓,多少人想回又回不去的故土。他們也希望國家一統,再無紛爭,但至今也隻有這一人提出了這個念頭,甚至用全家性命付諸實施。衛屹之沉默著,甚至對司馬戚產生了一絲欽佩。謝殊麵無表情,迎著司馬戚憤恨的眼神,許久之後,簡潔明了地說了個字:“斬!”鮮血噴灑,屍體仆地,百姓們鴉雀無聲。她起身走下監斬台,朝服隨風翩躚,姿容絕豔一如平常。天下?我從沒看過這麼遠,也不能看這麼遠。剛在車輿中坐下,衛屹之跟了上來,坐在她身邊握住她手道:“他有他的抱負,你有你的責任,無須理會。”謝殊捏了捏眉心,歪頭靠在他肩上。她還是第一次這般依靠自己,衛屹之伸手攬住她,想起司馬戚臨死前的話,心情複雜難言。天下時局常有變化,前段時間還是吐穀渾和大晉聯手對付秦國,如今卻是和平破裂,秦國出使。沒有安定長久的時候,誰都知道如今不過是暫時的安穩,謝殊畢竟是女子,在這塵世苦苦掙紮,還不知道能撐到何時……司馬戚被斬殺後,太後許久沒在眾人眼前露麵,終日吃齋念佛,皇帝也低調了許多,在朝堂上談論政事也刻意避開任何有關皇親國戚的話題。接連兩日落雨,天氣漸漸轉涼。謝殊被凍了一下,這兩天總在小咳,一下朝就急著回府去休息。匆匆走到宮外,沐白快步迎上來給她係上披風,剛扶她坐上車,衛屹之來了。他毫不見外,坐在她身邊捂了捂她的額頭,又握了握她的手,問道:“吃藥沒有?”謝殊眼瞅著沐白還沒放下簾子,想要提醒他注意些,一著急開口就咳了幾聲。衛屹之叫沐白開路,伸手放下簾子,拍著她的背道:“這般激動做什麼,沐白和苻玄都不是外人,你我的事他們又不是不知道。”謝殊又咳兩聲,這次是乾咳。衛屹之看她咳得眼中水光盈盈,臉頰微紅,忍不住低頭親吻了一下她的額角,謝殊立即防備地坐遠了一些。他有些好笑,手曖昧地摩挲著她的腰,貼在她耳邊低聲道:“我那晚是不是弄傷你了?你回來一路上都沒怎麼理我?回了都城也總避著我。”謝殊睜眼瞪他,朝簾子看了一眼。衛屹之豎指在唇邊“噓”了一聲,點點頭,又低聲問了句:“還要不要緊?”謝殊是第一次被人關心有關女子的事,雖然對他的體貼很受用,但這也太私密了,彆說她不是真男人,她就是真男人也覺得害臊啊。她用扇子遮著臉:“我不想說話,你給我閉嘴。”衛屹之見她這模樣就知道自己猜對了,難免對自己的冒失自責,她早年吃苦,身子未必結實,又是頭一次,早知就克製著些了,何必急著討債。這麼一想就尷尬了,摟著她也不好意思再說什麼。車輿忽然停了下來,外麵有人說話,謝殊連忙推開衛屹之往邊上坐了坐,已經有人揭了簾子進車來。“原來武陵王在,這麼巧?”謝冉眼神婉轉,落在衛屹之身上,施了一禮,又掃過望著車頂自顧扇風的謝殊。衛屹之正襟危坐:“是很巧,冉公子這是從何處而來?”謝冉沒著朝服,顯然不是從朝堂上來的。他笑道:“秦國使臣已在路上,我奉命去安排此事,現在來向丞相稟報進展。”“原來如此。”衛屹之看向謝殊:“本王與秦國常打交道,此次他們出使大晉目的未明,本王也許可以相助一二。隻要謝相需要,隨時可以知會本王。”謝殊手攏著唇低咳兩聲:“如此甚好,多謝武陵王了。”車外苻玄提醒道:“郡王,到朱雀航了,可以下車回青溪了。”沐白吩咐停下車輿,衛屹之像模像樣地向謝殊道了謝,正要下車,謝冉笑道:“武陵王對丞相果然諸多照拂,難怪這麼多人裡丞相最看重您。”衛屹之愣了一下:“這麼多人?”謝冉並不回答,伸手為他打起車簾:“武陵王慢走。”衛屹之下了車,謝殊眯起眼睛看他:“這就是你說的若即若離?”“這是讓他看清丞相並非非他不可。”謝冉歎了口氣:“我都是為了丞相好,為了謝家好,又有幾人能懂我一番苦心啊。”謝殊一陣猛咳,撫著胸口道:“我真是快感動死了。”天剛擦黑,桓廷已經拉著袁沛淩、楊鋸一起坐在酒家裡喝酒,隻是心不在焉。沒多久,外麵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他的小廝進來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他一下來了精神,一溜煙跑了出去。袁沛淩錯愕地看著他的背影,轉過頭問楊鋸:“恩平這是怎麼了?”楊鋸呷了口酒:“你不知道嗎?他看上了穆刺史家的小女兒,這些日子天天圍著人家轉。”“就是那個號稱大晉第一美人的穆妙容?不是說她會嫁給仲卿嗎?”“你看恩平這勁頭,沒有仲卿允許他敢下手麼。”袁沛淩沉默了,這樣的美人都入不了仲卿的眼,他果然是將傳聞坐實了吧。桓廷衝出門,恰好大司馬府的馬車過來。苻玄坐在車外,看到他立即吩咐停下。車簾揭開,衛屹之探出身來,朝桓廷使了個眼色,走下馬車對苻玄道:“本王有事要忙,讓桓公子替本王去接穆姑娘,不要聲張。”苻玄點點頭。之前穆妙容請青雲觀的道士為父親做了法事,今日去觀中答謝還願。襄夫人見天色將晚,便讓衛屹之去接她,偏偏衛屹之將這機會讓給了桓廷。桓廷坐上車,不好意思道:“我還真覺得自己有點登徒子的樣子了。”衛屹之既無奈又好笑:“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你為一個姑娘這般用心。”桓廷憨笑:“我就是喜歡她嘛。”馬車駛出去,衛屹之站在道旁看著,竟有些羨慕。這樣明目張膽的追求,他和謝殊之間永遠都不可能發生。他忽然想起謝冉白日裡說的話,決定去相府一趟,剛好這裡離烏衣巷也近。沐白剛找了大夫來給謝殊看病。大夫姓鐘,年屆四旬,據說當初犯過事要被斬首,是謝銘光看他醫術高超保了他一命,此後就留在相府裡做大夫。他也不給彆人治病,隻負責謝銘光父子的身體調養,謝殊回府後,自然也在他管轄範圍內。謝殊對這個鐘大夫還是比較放心的,她身子雖弱,生病卻不多,但隻要生病都是這個鐘大夫瞧的。雖然至今沒有什麼涉及**的病情,但謝殊覺得他對自己的性彆應當是有數的。謝銘光留著他也是考慮周全的,離了謝家他就隻有死路一條,唯有與謝家共存亡。鐘大夫話不多,看完後利落地開了個方子就走了。謝殊自從被族人害過後就防心很重,隻相信沐白,叫他親自去取藥煎熬。沐白走後,她躺在榻上閉目養神,沒一會兒,忽然聽見書房門響了,睜眼看去,走進來一個美貌青年。謝殊覺得這人有些眼熟,想了一會兒才記起他是那天謝冉送來的美男子之一。青年見她看著自己,臉上露出笑容來,趨近幾步跪在她榻邊道:“丞相,今晚讓小人伺候丞相吧。”“……”謝殊睜大眼睛,接著就捂著唇一頓好咳。謝冉找進府的必然都是心甘情願的,會主動獻身也正常,但她還是被驚到了。青年伸手拍她的背,給她順氣,口中諂媚道:“小人從未見過像丞相這麼好看的人,那日一見著丞相就三魂丟了七魄,今日才忍不住主動接近,請您千萬不要嫌棄小人才是。”謝殊擺擺手叫他退開,哪知他不是好好退開的,是被人拎著後領丟開的。她一抬頭,就見衛屹之冷著臉站在眼前,那青年一見對方服飾華貴便知道來頭不小,連忙跑出門去了,連對方長什麼樣都沒看清。“難怪冉公子會說那話,原來你的入幕之賓還真不止我一人啊。”謝殊用袖口遮住臉:“每次有人送上門都被你逮著,不活了。”“哼,聽這話你還挺想瞞著我啊。”謝殊拿開衣袖:“你未免也太能吃味了。”衛屹之被她說的一怔,坐在榻邊不吭聲。謝殊女扮男裝,身邊總圍繞著各種各樣的男子,她相貌又生得好,彆人或心懷鬼胎或真心仰慕,總不乏倒貼的,但他實在無法接受,就想將她據為己有。謝殊見他不做聲,以為是生氣了,坐起來攀住他的背,笑道:“好了,我向你賠罪,下次再有人來,我就打他出去。”衛屹之歎了口氣,看到她怏怏的沒有精神,想起她還病著,也不計較了,扶著她躺下道:“你好好歇著吧,我也就忙裡偷閒來看你一眼,馬上還得回去。”謝冉剛到院外就看見自己找進府的“幕僚”匆匆跑過,不免詫異,順著方向走向書房,想要看看是怎麼回事,剛到窗口,卻見房中二人一躺一臥地說著話。謝殊臉上帶著病態的微紅,笑眼彎彎,衛屹之低頭看她,側臉柔和。他的眉頭又皺緊了,怎麼沒效果呢,丞相對武陵王還是很上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