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允被坑,謝殊還挺開心,可是一到朝堂上就不開心了。剛剛見禮完畢,皇帝就板著臉道:“謝相不是說要把稅銀的虧空填上的嗎?怎麼到現在還沒做到?”謝殊一愣,轉頭看了看度支曹裡的幾名官吏,個個都苦著臉朝她搖頭。貪汙這種事情畢竟見不得光,皇帝現在簡直不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是雙眼齊閉了。眼看年底就要到了,到處都是用錢的地方,虧空這麼多,難道要再去重新收稅嗎?皇帝忍無可忍:“朕看丞相是目無王法,根本就是有意敷衍!”謝殊掀了衣擺跪在地上:“陛下息怒,此事是微臣疏於監督,還請陛下恕罪,微臣保證三日內補足虧空,對犯事者絕不姑息。”“好,好,”皇帝冷笑:“滿朝文武可都聽見了,這可是你親口應下的,若是三日後沒做到,朕看謝相也要掂量掂量自己了。”謝殊垂頭稱是,心中叫苦不迭。這次事情嚴重了,所有官員都認為是謝家一家占了便宜,若她真做不到,也不會有人幫她。衛屹之看出了不對,上次早朝謝殊輕輕巧巧就將此事遮掩過去,他還以為不會很嚴重,看來並不是這樣。王敬之同樣覺得意外,實際上在場的每個人都各懷心思。謝殊急匆匆地回到相府,朝服都來不及換,命沐白去叫謝冉過來,再把度支曹所有官員叫來,最後吩咐護衛去把那兩個混賬堂兄直接丟入大牢。人很快到齊。謝殊不是謝銘光,出了這樣的大事,度支曹幾位幸免於難的官員神色如常,絲毫沒有畏懼的樣子,隻有一個年輕官員麵露憂色。謝殊壓著怒火看著幾人:“你們是不是認為天下都是謝家的了?居然將好好的度支曹掌管到這種地步!本相已答應陛下將虧空補足,為何遲遲不動作?”幾人都垂著頭不吭聲,隻有那年輕官員道:“丞相息怒,不是我們不補,實在是沒錢可補啊。”“什麼?”謝殊上下打量他一眼:“你叫什麼?任何職?”“下官謝子元,是度支曹尚書郎身邊的執筆。”六曹各部都不止一個尚書郎,謝殊的兩位堂兄,一個名喚謝瑉,一個名喚謝純,就都是度支曹的尚書郎。至於謝子元,聽名字就知道是族裡比較遠的親戚,做個文書小吏也正常。謝殊問他:“本相不是責令謝瑉、謝純交出汙款?為何沒錢可補?”謝子元正要開口,旁邊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袖,他稍有猶豫,又看看謝殊,到底還是說了:“丞相明察,因為他們交不出來。”謝殊騰地起身,聲音都拔高了許多:“你說什麼?這麼多銀子,他們兩個人用得完?”官員們立即跪了下來。謝子元又道:“此話當真,雖然款項可觀,但他們真的用完了,如今要補足虧空,實在難上加難啊。”謝殊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問謝冉道:“相府可有錢銀補上?”謝冉搖頭:“數額龐大,絕對不夠。”謝殊皺著眉在書房裡來回踱步:“也許他們將錢轉移了地方。謝子元,你領人去牢中審問謝瑉和謝純,看能不能追查回來。”她想想不放心,又吩咐謝冉去幫他。謝冉道:“這二人秉性我很清楚,隻怕追不出來,丞相答應陛下三日內就填上虧空,做不到的話,陛下不會善罷甘休。”“你說的沒錯。”謝殊絞儘腦汁,終於想到上次吐穀渾送過黃金被她私扣了下來,應當可用。她走到門口,囑咐沐白去清點一下黃金數額,再回來,遣退了那幾個光看不說話的官員,獨獨留下了謝子元。“本相看你是個明辨是非的,不過今日之後可能會受到排擠,要做好準備。”謝子元拜了拜:“多謝丞相信任,他們也是好意提醒我不要亂嚼舌根,畢竟謝瑉和謝純是您的堂兄,我們都是遠親。”謝殊胃都疼了:“這種堂兄不要也罷。”謝子元走後,沐白過來提醒謝殊用飯。“氣都氣飽了。”謝殊想砸東西,舉起硯台一看挺貴,想想現在的情形,又默默放了回去。早知道就不裝有隱疾了,那些買藥的銀子都攢著就好了。“黃金數額點清了?”沐白道:“點清了,但也隻夠虧空的三成。”謝殊心如死灰。表象來看,這段時間沒什麼大事,一直順風順水,似乎她的相位已經坐穩了,實際上背地裡就沒幾個服她的。那些當初順應謝銘光提議頂她上位的人,八成是指望她好拿捏以方便牟利,謝瑉和謝純就已經這麼做了,如今她保不住他們的話,其他人就會搖擺不定。不能幫他們湊足錢,湊足一次還有第二次。可是皇帝發了話,不湊足錢自己也要遭殃,眼紅的世家們和不服的下屬們都不會放棄這個好機會踩扁她。多的是人想做丞相。謝殊想了許久,對沐白道:“你去傳話給謝冉,讓他逼謝瑉謝純拿房契地契做擔保去向彆家借錢,我這邊就直接說無錢可用。”沐白問:“那要去向哪家借?”“目前也隻有桓家可信了。”桓家如今做主的是太尉桓培聖。丞相開口,自然好辦。桓廷更熱心,還要親自上門來寬慰謝殊,還好被謝冉攔回去了。謝殊現在根本羞赧地不想見人。三天即將到期,她坐在書房裡撐著額頭,一身素白寬衫,看起來分外蕭索。沐白走進來稟報道:“公子,齊徵求見。”謝殊已經很久沒見到這人了,對他這時候造訪很是意外。“叫他進來。”齊徵進了書房,高大魁偉的英武模樣,卻一臉慌張。“丞相,大事不妙啊。”謝殊現在一聽這話就頭疼:“又怎麼了?”“有一些幕僚和追隨謝家的世家改投到彆人門下去了。”謝殊一愣:“改投誰門下了?”“大、大司馬。”用腳趾頭猜也是衛屹之,如今她遇到困難,王家尚未成氣候,自然是他那裡最安全可靠。“一群牆頭草,不要也罷!”齊徵摸摸胡須:“在下還是會繼續追隨丞相的。”謝殊故作感動地要扯他衣袖:“果然還是你有良心。”“丞相慢慢忙,在下還有事先走一步。”齊徵火速逃離。謝殊歎口氣,坐了片刻,將東西一推出了門。已是初冬,她乘車行走於鬨市,手裡卻搖著扇子。她沒吩咐要去哪兒,沐白以為她是要散散心,就吩咐車夫隨便轉轉,轉著轉著就到了長乾裡。謝殊遠遠聞到酒香,揭開簾子道:“去喝點酒吧。”酒家依然是老樣子,謝殊熟門熟路走到後院,發現衛屹之早就坐在那兒了。天氣蕭瑟,他的身上卻穿著水青色的袍子,看起來有幾分清冷。謝殊走過去坐下:“今日倒是趕巧了。”“是啊,如意怎麼會來?”“喝悶酒啊。”衛屹之端著酒盞抵唇輕笑:“我喝的倒挺高興。”謝殊想起那些牆頭草,冷哼了一聲。衛屹之放下酒盞,傾身過來:“看你似乎遇上麻煩了,可要我幫忙?”謝殊抬眼看他:“不用。”款項太大,若真要他幫忙,以後就會記在她頭上,遲早要在朝堂政事上還回去。衛屹之歎了口氣:“你我這般關係,還跟我客氣什麼?”謝殊嗬嗬了兩聲:“我怕以武陵王的‘賢明’,下次再說什麼讓我從了你來償還,我可不敢亂開口。”衛屹之故作驚喜:“好主意呀,我還沒想到呢。”謝殊白他一眼。衛屹之仔細看著她的神情:“真不要我幫?”“不用。”謝殊說完又加了句:“你們衛家應該還沒王家有錢吧,還是彆逞能了。”衛屹之被噎了一下,比起家資累疊的王家,人口稀少的衛家自然比不上。“算了,不識好人心。”謝殊撇撇嘴。回去之後剛好謝子元來複命。他站在書房裡,重重歎息:“丞相,稅銀真的一點也追不回來了。”謝殊負手站在牆邊,眼前是謝銘光題的一個“和”字。謝銘光交給她的任務是保全謝家,任何族人的利益都在首位,可是這次她想直接剔除了那些沒用又隻會壞事的家夥。“你去禦史台,就說本相的意思,徹查此案,牽扯之人,無論是誰,一律依法處置。”謝子元震驚地看著她,許久才稱了聲是,告辭離去。謝殊坐回案後,提筆寫了奏折,請皇帝下旨處斬謝瑉和謝純,以儆效尤。第二日早朝,皇帝一看奏折呆了,文武百官也呆了。“謝相是不打算補齊虧空了嗎?”皇帝拎著折子甩了甩:“這二人確實其罪當誅,但稅銀絕不能少分毫。”謝殊恭敬稱是:“虧空已經填上大半,還有一部分,請陛下寬容數日。”皇帝好不容易逮到機會,豈可放過:“那日百官麵前你信誓旦旦說了隻要三日,如今卻又拖延,還要朕也跟你一起改口嗎?”謝殊轉頭使了個眼色,謝子元立即出列,將實情稟報。“陛下恕罪,丞相已經儘力了。”皇帝冷著臉:“那就再給謝相幾日,這次還是辦不好,就一起算回來。”謝殊低頭謝恩。衛屹之看了看她,忽然這麼順從,隻怕事情比想象的還要嚴重。當夜謝家幾位老輩將謝冉叫了過去。“丞相雖然是族長,但他是因為官位高才做的這個位置,論資排輩絕對輪不到他。如今他竟然要殺自己族人,這就是族長該做的嗎?”“不錯,此乃家族大忌,萬一以後再出事,他又不保族人,那謝家豈不是要沒人了?”“謝家有勢力在,可以推舉彆人做丞相,他若做不好,就換人吧。”“說起來,我當初就反對他繼承大人的官位,他黃口小兒,哪裡拿得住這詭譎朝堂啊?你看看,一出事就推人出去了吧。”謝冉忍不住打斷幾人:“敢問諸位長輩,深夜叫晚輩前來,可是為了對付丞相?”幾個老人都在努力做鋪墊,為此事造就足夠的理由,一聽謝冉直接地說出了他們的打算,眼神都有些回避。“阿冉啊,你也想想,丞相今日可以推他兩個堂兄出去,明日就能推你出去。至於我們這些不夠親的,就更自身難保了。”謝冉道:“諸位長輩循規蹈矩,不會有事的。”“其他世家循規蹈矩了嗎?不照樣過得滋潤?謝殊無能罷了,若非他是大人唯一的血脈,大人又豈會推舉他?你就比他強多了。”“就是,我看謝殊隻會對外人心軟,對族人心狠。阿冉你智謀無雙,才是丞相的不二人選。”謝冉摸著腰間玉佩,望著窗外黑黢黢的夜色,默然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