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盛夏,寧州邊境燃起戰火。衛屹之正在案前查看地圖,苻玄走入帳內,將桓廷出任使臣一事告訴了他。“嗯,謝相有意提攜桓家,會重用恩平也在情理之中。”苻玄道:“桓公子已到朱堤郡,派人來說,想立即去拜見吐穀渾國主。”衛屹之搖頭:“此時不行,戰事未定,邊城凶險萬分。你親自走一趟,將實情告訴他,讓他先到寧州與本王會合,之後再談出使一事。”苻玄領命出去,不一會兒有探子來報,拓跋康已拔營後退,往沙漠之地去了。手下將領齊聚大帳,討論應對之策。副將秣榮疑惑道:“拓跋康已占領五城,忽然退避到荒涼的大漠,難道是忌憚郡王,所以有心回避?”衛屹之沉思片刻,搖了搖頭:“拓跋康不是石狄,吐穀渾軍隊不弱,卻在他麵前節節敗退,此人不可小覷。況且他本人對沙漠之地異常了解,此舉若非誘敵深入,就是聲東擊西。”他手下最勇猛的先鋒荀卓早已忍耐不住要出兵,連忙問:“那要如何應對?”衛屹之看了看地圖,點了兩個地方:“秣榮與穆衝帶五萬兵馬去吐穀渾支援,但不可冒進,無論是城池還是沙漠都不要強入,守在外圍就好。張兆與荀卓率十萬兵馬,突襲拓跋康後方益州。”益州如今是秦國領土,此舉是圍魏救趙。拓跋康收到消息驚怒非常,畢竟衛屹之是晉人,未必會真正救援吐穀渾,還是借機牟利的可能最大。他權衡利弊,隻能將三十萬大軍分開,十五萬趕赴益州支援,十五萬繼續攻打吐穀渾。這時衛屹之卻命穆衝和秣榮退出吐穀渾,在寧州邊境紮營觀望。拓跋康此時成腹背受敵之勢,必須集中精力先破一方。吐穀渾倒是集結了兵馬,卻因為幾個貴族爭奪主將之位拖延著,暫時不足為慮,自然是要先破晉軍。“哼,不過就是個會吃五石散的文人罷了,他以為取字仲卿,就成當初馬踏匈奴的衛青了?”拓跋康身邊的副將對衛屹之不屑一顧。拓跋康卻並不輕敵:“此人雖美如珠玉,卻英武非常。我本是看他生於江南,精通水戰,才故意要誘他深入大漠,哪知他並不上當。你若小瞧了他,就跟上次的石狄一樣灰溜溜滾回國去吧。”副將這才收了聲。這時有參將提議道:“為防吐穀渾和晉軍裡應外合,將軍當嚴守城池,斷了他們的聯絡。”拓跋康深覺有理,立即吩咐下去。秦國分出去的十五萬大軍到了益州,立即被荀卓和張兆咬住,雙方勢均力敵,沒分出勝負,就這麼拖著。這十五萬大軍本指望速戰速決再回頭支援拓跋康,此時卻如入泥沼,難以脫身。七月初九,拓跋康派兵出擊晉軍。穆衝和秣榮奉衛屹之命令,再退三十裡。衛屹之有心與吐穀渾內外夾擊拓跋康,但消息被斷,無法協調一致。正苦思對策,拓跋康所在的邊城內傳出了鼓樂之聲,秦軍和晉軍都大感意外。拓跋康命人去查,原來城門處有一群被困的漢族伶人,因兩軍交戰無法回歸故土,思鄉情切,忍不住以樂聲寄托哀思。“漢人就是麻煩,動不動就歌啊曲的。”拓跋康是外族人,不太懂漢人的音樂,聽著憂愁婉轉隻覺心煩。好在那樂聲沒多久就停了,他將精力投注在戰事上,很快就將此事拋諸腦後。衛屹之卻聽出了門道,對副將們道:“本王上次見吐穀渾國主時聽過這樂曲,是晉國伶人所奏,曲名《哀有道》,說的是當年蜀中名將領戰敗後的愁悶哀怨,看來吐穀渾尚未準備好,在向我們報信。”秣榮遲疑道:“郡王覺得可信麼?”衛屹之稍稍沉吟:“這樣,你明日去應戰,試探一二,若這群伶人以樂聲示警,今日猜測必定屬實。”第二日,秣榮隻率三千輕騎騷擾了一下秦軍,待其反撲便急忙後退。城中果然又傳出樂聲,樂點急促,萬分緊張,片刻便停。衛屹之的猜測坐實,又退十裡。拓跋康見他一退再退,擔心反中誘敵深入之計,便命將領們出來挑釁謾罵,激他出手。“長了一張美過娘們兒的臉,也生了娘們兒的膽,連出戰都不敢呐!哈哈哈!”穆衝和秣榮都忍耐不住,衛屹之卻一臉平淡,甚至每天還騎著馬在陣前露個臉,毫不介意的樣子。罵了許久,連拓跋康都沒耐心了,戰還是沒打起來。他要追擊,衛屹之就退避;他要返回去打吐穀渾,衛屹之就再追上來騷擾。煩不煩啊!七月末的深夜,月明星稀,城門處又傳來伶人的樂聲,卻不同往常,隻有一人在擊築,樂聲鏗然,直上塵霄。衛屹之當即穿好鎧甲,秘密召集將領準備出兵。秣榮不解:“郡王為何忽然要夜襲?”衛屹之笑道:“這是當初高漸離為秦王所擊之曲,今夜正是刺秦之時。”拓跋康人在睡夢中被衝天火光驚醒,迅速起身應對,來不及穿鎧甲便出去迎戰,勇猛不減。他本以為是晉軍想以少勝多才趁夜偷襲,哪知前些時候還沒整頓好的吐穀渾軍隊竟從後方殺了過來,兩方會合時機一致,殺的他措手不及。兩員大將戰死,拓跋康怒火中燒。好在他不是有勇無謀之輩,連忙將大軍撤出城池,奔往益州。此時他才明白衛屹之打的主意,原來一早就計劃著裡應外合打退他再在益州補上一戰。雖然益州隻有衛屹之十萬兵馬,但他人困馬乏,損失慘重,那邊十五萬人馬也拖得勞心勞力,恐怕不妙。拓跋康越想越憤恨,跑出很遠,調馬回頭,熊熊火光裡,衛屹之正搭箭指來,他慌忙出逃,再不敢停。此戰衛屹之耗時日久無非是想保存晉軍實力,所以拓跋康逃到益州後,一旦有贏戰的可能,他便急調荀卓和張兆回營。吐穀渾國主自然欣喜非常,盛邀衛屹之去都城,要好好款待他。衛屹之很意外,還以為那些伶人是和上次一樣跟隨國主來了邊城,原來國主還在都城。此時在寧州等待許久的桓廷早已按捺不住,一見戰事平定便要求出使吐穀渾。衛屹之提出要與他同去,他卻連連擺手拒絕:“不是我不願與你同去,隻是這次是我第一次做大事,你要讓我好好表現,否則回去如何向表哥交代啊。”“那好吧,恩平一路順風。”“順呢順呢。”桓廷得到了他的軍力保護,出了大帳就招呼沐白走人。穆衝這幾日被穆妙容煩的頭疼,都是為了見武陵王,所以此時見他空下來了又沒去吐穀渾,便趕緊邀請他去府上宴飲。他打著慶功的名號,又邀請了其他將領,衛屹之也不好拒絕。宴飲完畢,眾人退去,衛屹之卻被穆衝拖住,非要請他留宿府中。刺史的府邸的確是寧州最好的,何況此戰穆衝有功,衛屹之不能拂了他的麵子,隻好答應。住所是上次給謝殊住的院子。衛屹之推門看到屏風,想起那日披著女裝的謝殊,再想想數月前的那場夢,無奈歎息。剛剛坐下,有人敲了敲門,沒等他應聲,來人已徑自推門而入。他抬頭看去,盛裝打扮的穆妙容嬌俏地站在門口,盈盈下拜:“參見武陵王。”“免禮。”衛屹之不動聲色。穆妙容上前,將一隻香囊放在他眼前:“武陵王再退敵軍,保家衛國,妙容感佩在心,特地親手縫了這隻香囊給您,寧州日暖夜冷,氣候不定,這裡麵的藥材有強身健體之效。”衛屹之推回去:“多謝,隻是本王不喜濃香,從不佩戴這些物事。”穆妙容一愣:“怎麼會,丞相明明說……”衛屹之挑眉:“丞相?”“呃,我有個奴婢,名喚承香,她與我說……說武陵王應當會喜歡這些。”“哦?她對我倒是了解。”衛屹之似笑非笑。穆妙容什麼好處也沒得到,氣呼呼地回去寫信給謝殊抱怨。還說女子親手縫製的香囊彆致精巧,男子最是喜愛什麼的,騙人!誒?不對,丞相好男風,本來就不可能知道真男人喜歡什麼啊。穆妙容欲哭無淚。第二日一早,衛屹之剛起身,苻玄進來稟報說有一群伶人被困在邊城,守軍們不知道該不該放行。衛屹之想起之前的報信的樂聲,忙吩咐他將那些人招來相見。伶人共有十二人,都是上次被謝殊送去吐穀渾隊伍裡的,為首的正是楚連。因為吐穀渾國主極愛聽擊築,他技藝出眾,很快就被擢升為這群伶人總管。十二人斂衽下拜,向衛屹之行過禮,全都垂著頭不敢作聲。衛屹之問楚連:“你們向來跟隨國主,怎麼會自己跑到邊城來。”楚連沒了往日的憔悴,墨發白衫,溫文恭謹:“回武陵王,先前國主生辰,小人們獻藝博樂有功,得了恩典,可以回國探親。有一些人嫌路途遙遠沒有回來,隻有這十一人上了路,小人身負總管職責,領他們回國,之後還要再帶他們返回吐穀渾。”“原來如此。”衛屹之又問:“之前那樂聲報信,是何人的主意?”“是小人。”“哦?你是如何想到這方法的。”楚連有些尷尬:“說來慚愧,小人年少時迫於生計,時常要去遠處偷食,每次都與夥伴約定放風信號,一有人來便靠這法子示警逃跑,與這方法大同小異。上次國主招待武陵王,小人看出武陵王音律造詣,便鬥膽去請示吐穀渾的二位將軍,他們也樂意一試,小人這才和大家一起奏樂傳信。”衛屹之連連點頭:“難怪謝相也總對你讚不絕口,果真是個人才。”楚連疑惑地抬頭:“丞相為何會對小人讚不絕口?”衛屹之失笑:“你不是他的恩人嗎?”楚連更疑惑了:“小人怎麼會是丞相的恩人?”衛屹之見狀不對,叫苻玄將其他伶人領走,又親自掩好門,回來再問:“你上次托本王捎曲譜給謝相,分明與他是舊識,怎麼又做出與他毫不相識的模樣來?”楚連這才明白:“武陵王見笑,是因為丞相與小人一位故人容貌相似,小人時常掛念那位故人,又不知她行蹤,隻能借丞相表達思念罷了。”“故人,什麼故人?”楚連訕訕道:“不提也罷,已多年未見,連生死都不確知。”衛屹之心思微轉,又道:“你隻管說,本王可以幫你找人。”楚連瞬間抬起頭,又垂下去:“還是算了,小人當初忍著沒向丞相請求尋找她,就是擔心得到壞消息。”衛屹之試探著問:“如果丞相恰恰就是你要找的那人呢?”楚連搖頭:“小人也想過,但沒可能,丞相言談舉止都是端雅男子的模樣,我那故人卻是個女子,皮得很。”衛屹之心中一動:“本王問你,你那故人叫什麼?”楚連不太明白他為何一直追問此事,但又不敢瞞騙,隻好據實稟報:“叫如意。”衛屹之眼中暗光浮動,許久才道:“好名字。”此時剛剛得知伶人們被外放回國的沐白正急急忙忙策馬往回追來。這吐穀渾國主什麼時候放人不好,偏偏這時候放!作者有話要說:衛青也字仲卿,我還是取好名字才發現的,真巧……忽然覺得吵著要早點揭穿丞相身份的都是大後媽,因為個個都希望楠竹還沒愛上她就拿住她的把柄,然後各種虐她……你們真想這樣嗎?﹁_﹁凡事都有因果吧,謝殊在告訴衛屹之自己小名的時候從沒想過會再見到虎牙,在把他送走後也從沒想過會再受到影響。如果謝冉知道,肯定要昂起驕傲的頭顱冷笑了:讓你不聽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