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冉很快就去東宮當職了。太子開始覺得裴允失去官位是謝家作梗,對他有些冷淡,但見他循規蹈矩,不知比裴允強了多少倍,漸漸就軟化了態度。謝冉並沒有用大道理來勸他,就像什麼都不知道一樣,每日隻是貼身跟隨左右,任太子說什麼做什麼都不乾預。太子日漸放鬆,沒多久,就讓他發現了自己的喜好。天上正下著暴雨,謝殊坐在水榭裡,端著茶問坐在對麵的謝冉:“你說太子也有沉迷的事物?”“沒錯,太子沉迷圍棋。”“這也值得沉迷?”謝冉勾了一下嘴角:“他愛的是賭棋。”晉國不少達官貴人熱衷賭博,形式不一,光是棋類賭博就有樗蒲、圍棋、彈棋、雙陸等等,還有人熱衷鬥雞,沒想到看似無欲無求的太子也有這愛好。謝殊點點頭:“做的不錯,那就讓太子儘興地玩,玩到他打消出家的念頭,徹底信任上你為止,然後你再勸他去向陛下低頭認錯。隻有他低頭,陛下才有台階原諒他,本相也能在旁遊說。”謝冉看她一眼,表情冷傲。謝殊失笑:“怎麼,你這是不打算與我和好了?”“是丞相覺得我有錯在先,我又豈敢覥顏求丞相寬恕呢?”話說得不錯,語氣卻實在不好。謝殊冷笑:“你是有錯,錯在沒有聽我命令。如果我縱容你一次,就有第二次,你的胃口也會越來越大,這點你可承認?”謝冉眼神閃了閃,依舊冷著臉,“我是為丞相著想,丞相至今相位還未坐穩,就是因為手段不夠狠!”“錯了,”謝殊攤攤手:“是因為我是忽然蹦出來的。”謝冉一怔。“你想想,你與我居住一處,過往八年間又何曾見過我?當初我在門下省從小吏做起,可大多數人隻記得我一步登天成了丞相,所以世家之間會觀望猶疑毫不稀奇,便是你,也必然對我有諸多懷疑吧。”謝冉抿唇不語。謝殊扭頭望著外麵瓢潑大雨:“即使是祖父,當初也沒有把狠辣作為必要手段。任你位高權重又如何?做成了什麼大事,踩掉了多少能人,這些都不是本事,能最大程度地保存和發展家族利益,這才是本事。”謝冉臉色諸多變幻,最終總算回歸平靜,起身道:“多謝丞相教誨,退疾告辭了。”謝殊目送他走入雨中,提醒了句:“你傘忘拿了。”“丞相用吧,免得再病一回。”謝殊好笑,連和好都這麼傲。幾場暴雨之後,盛夏終於氣勢洶洶地到了。自上次裴允光天化日之下自薦枕席,謝殊已經很長時間沒有私下見過衛屹之。她本想下朝後找機會跟他把話說清楚,可衛屹之不是提前走就是落後走,愣是跟她趕不到一起去。謝殊就此作罷,反正現在各自拉開陣勢對著乾呢,他都不把自己當兄弟,何必在意他怎麼看自己。沐白從車外探身進來,見她沉著臉,小心翼翼道:“公子,前麵是王家車馬,已停在半道,看起來像是在等您的車輿過去一樣。”謝殊揭開簾子一看,剛好迎上王絡秀探出來的臉,這才笑起來:“那就將車趕過去吧。”王絡秀剛剛隨王敬之入宮辭行,正準備出城,聽聞丞相車馬在後,便故意叫車夫放慢了速度。謝殊到了跟前,免了她的行禮,笑道:“真是趕巧了,現在就當本相送行了吧,希望今後還有再聚之時。”王絡秀原本笑意綿綿的臉忽而黯淡了幾分:“應當不久就能再聚了吧,隻是到時就要物是人非了。”謝殊看她神情就明白了幾分,縱使晉國男女大防不嚴,她也是個待嫁之女,如果能再來建康,必然就是嫁過來了。物是人非,說的倒也沒錯,不過嫁給衛屹之也犯不著這麼哀愁吧?不管如何,這是個好機會。謝殊匆匆向王絡秀告辭,吩咐沐白調頭回宮。皇帝正在用袁貴妃不知從哪兒找來的偏方治頭痛,忽聞謝殊求見,頭痛又加重了幾分,在榻上翻了個身,不樂意見她。祥公公出去回話,沒一會兒就回來稟報:“陛下還是見一見吧,丞相說事關武陵王呢。”皇帝總算起了身。謝殊進殿中行過禮,皇帝連看也不想看她,拿著個濕帕子輕按額角,問道:“武陵王怎麼了?”“陛下,武陵王應該很快就會去會稽提親了。”“什麼?”皇帝手裡的濕帕子掉到了地上:“謝相如何得知的?”“王家人親口所言,豈會有假,所以陛下萬萬不可廢太子啊!”皇帝又愣了:“這與廢太子有何關係?”謝殊認真道:“陛下您想,武陵王與王家一旦聯姻,勢力必然大增。他又與九皇子交好,若九皇子成了太子,那他便是如日中天。陛下重用他是好意,可若是養虎成患,豈不是得不償失?”皇帝嘴角抽的厲害,一隻老虎跑來警告他另一隻老虎的厲害,這都什麼事兒啊!話不宜多,謝殊留了句“陛下三思”,出宮回府。襄夫人這幾天正高興著呢,好不容易兒子鬆了口,眼看就要抱上孫子了,太後忽然將她宣進了宮。衛屹之並不知道此事,下朝回去聽管家說母親抑鬱地臥了床,大感意外,連忙前去問候。“謝家沒一個好東西!”襄夫人抱著枕頭大哭:“謝銘光拆了你一樁姻緣也就罷了,他孫子居然又拆你一樁姻緣,還讓不讓人活了!”衛屹之從她哭嚎聲中總算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原來太後從皇帝那裡得知了王衛行將聯姻一事,便召了襄夫人去好言勸說了一番,大意是,像前一樁婚事那樣找個家世普通點的姑娘就挺好的,犯不著找王家這樣的大戶來讓皇帝難受嘛,大家都是一家人,要彼此體諒不是?“這算什麼一家人啊!”襄夫人又對著衛屹之痛哭:“可憐我的孫兒啊……”衛屹之扶著她的雙肩耐心寬慰:“母親怕是誤會了,謝相哪有閒工夫來拆我姻緣,千萬不要聽信挑撥。”襄夫人哭聲一停,對他怒目而視:“你居然幫他說話!你……滾出去,不要來見我!”衛屹之知道母親的火爆脾氣,隻好避其鋒芒,退出了門。流言就像長了腳,很快就傳遍都城。謝家又開始破壞衛家姻緣了,這兩家是宿世仇敵吧!但大家都沒想到的是,武陵王的擁躉與謝丞相的擁躉居然第一次坐到了一起,和平相處起來。“謝丞相實在太狡詐了,居然這麼對我們郡王,不過郡王也許真會延後成婚了,多好啊……”“哼,我們謝相出手,豈會落空?等著吧,你們武陵王絕對成不了親!”“來來來,再喝一杯。”“好說好說。”謝殊很憂鬱,比被衛屹之誤會自己是個浪蕩公子還憂鬱,她隻是小小利用了一下這事兒而已,真沒破壞過他的姻緣啊。又連著幾日下朝沒見到衛屹之的人,謝殊已經做好跟他徹底決裂的準備了。沐白這時忽然道:“公子有沒有注意到,這幾日武陵王的車馬都沒有回青溪,都是往烏衣巷去的呢。”“哦?”謝殊接過他遞來的濕帕子擦了擦額上浮汗,坐入車中,歎氣道:“去衛家舊宅看看吧。”舊宅裡沒有管家,苻玄應的門,將謝殊引去宅中一座兩層閣樓前,請她自己上去。謝殊上了樓,發現這裡不是住人的,而是藏書的。衛屹之臨窗跪坐案後,身披薄衫,烏發未束,正執筆書寫著什麼。許久沒有私下見麵,謝殊先在腹中擬好了措辭,剛要開口,卻見他案頭放著一本《明度經》,意外道:“你這是在抄佛經?”“嗯。”衛屹之抬頭看她一眼:“得罪了家母,隻能抄佛經給她求寬恕了。”謝殊自然明白是什麼事,訕笑了一下。“如意找我有事?”謝殊努力擠了擠眼睛作感動狀:“仲卿還把我當兄弟,那我就直說了,不管你我朝堂政見如何不合,私底下我是不會做那種拆人姻緣的事的,你要相信我的為人。”衛屹之不輕不重地“嗯”了一聲。謝殊看看窗外:“日頭還早,要不我來幫你抄一些?”衛屹之垂眼繼續抄寫:“也好。”謝殊撩袖握筆,正要書寫,忽然看見他的字,驚訝道:“你的字居然這麼好看?之前看你書信,我還以為是有人代筆呢,這字比起王敬之也不差啊。”衛屹之嗤笑一聲:“王家書法還是我衛家人教的,你不知道?”“原來如此。”謝殊嘖了一聲:“那我還是彆寫了,襄夫人鐵定會認出來的。”衛屹之擱下筆:“你寫個字來看看呢。”謝殊提筆蘸墨,在紙上寫了個“殊”字。衛屹之起身坐到她旁邊,看過之後指了幾個地方:“這幾筆下筆輕了,這裡反而重了。根骨不錯,你是疏於練習吧。”謝殊歎息:“我哪有時間練字,那幾年不知要讀多少書,成天就是背書。相府後院有塊地方,因為我每日在那裡放聲背書,弄得至今連隻麻雀都不敢去呢。”衛屹之終於忍不住笑起來,連日來的鬱堵似乎也散了不少:“我那時是因為被家母禁言,不能說就隻能寫,幾乎將家中所有兵書都抄遍了,字自然也就練出來了。”“原來如此。”謝殊低頭照他說的把字又寫了一遍,衛屹之忍不住在旁指導:“那裡不要太用力,對,提勾轉腕得乾脆。”“這樣?”“不對,”他湊過去,自然而然握了她的手:“這樣……”筆落下去,兩人都怔了怔。謝殊側頭看他,他也轉過頭來,二人近在咫尺,幾乎鼻息相聞。謝殊輕輕掙開他的手,“好了,話說清楚就行了,我還有事,先回去了。”衛屹之目送她下了閣樓,轉頭看著她寫的那個“殊”字,良久之後,提筆改動了一下。“殊”變成了“姝”。他擱下筆,深深歎息。作者有話要說:電腦終於配好了,光裝軟件就耗費了好長時間啊,又讓大家等待了,不好意思,之後會恢複八點檔的,都來嘴一口=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