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堆搖曳的篝火把火堆前的幾人映的滿麵通紅,火堆旁幾塊古頭架起了一個簡易的爐灶,火焰中正架著不知道是誰的一頂頭盔。那頭盔被他們反架在火上,馬上變成了一個盔鍋。滿臉大胡子的隊正張福將一把豆子撒入沸騰了的盔鍋中,他旁邊一個和他長的很相的十七八歲的小夥子,也趕忙從自己的身上掏出幾塊牛肉乾,和幾條魚乾也連忙扔進了鍋中。立時,一陣陣的香氣飄散開來。“咕咕!”圍在火堆旁的幾人肚子都響了起來。身材乾巴枯瘦、滿臉皺紋、皮膚黝黑的老張頭迫不及待的從腰畔解下一隻勺子在鍋中攪拌起來,沒攪幾下,左手就已經取了腰間的一個大竹筒伸了過去。“老張頭你他娘-的就知道吃,這豆子剛扔進去沒多久呢,小心吃了跑肚跑死你。”隊正張福笑罵著道。老張頭聽到這話,把已經舀起來的豆子又倒回了鍋中,最後隻舀了一小勺湯。也顧不得湯還滾燙,老張頭一邊用力猛吹,一邊唏唏索索的把那一小勺湯給喝了下去。喝完後,還有些意尤未儘的擦了一下嘴巴。“有的吃就快吃吧,要不然,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吃最後一口呢。要死,咱也得當個飽死鬼,可不想當一個餓死鬼。”老張頭轉頭望著不過千餘步遠的河麵,語氣中儘是蕭瑟。隊正張福與另外兩個人聽了後,也都沉默了,稍後,大家都紛紛解下了腰間的勺子與竹筒,一起往那盔鍋中舀去。老張頭說的對,要死。那也得當個飽死鬼。隊正張福是這四人中官職最大的,管帶著五十人的隊正官。不過現在。他這個隊正卻隻剩下了身邊的三人。連他自己也不過四人,連一個夥的人數都不到。不過這樣的事情,張福早已經不知道經曆過多少次了。雖然張福現在身上穿的鎧甲是魏軍的製式裝備,但是實際上。張福卻並不是李密的嫡係人馬。他的首領老大是王薄,就是號稱知世郎。在大業七年,因為為肯去遼東打仗而第一個起來造反的人。王薄一起兵,同樣也不願意卻遼東送死的張福就跟著王薄一起造了反。隻可惜。他們的名頭雖然早傳遍了天下。可他們的運氣去並不怎麼好。起事到現在,快十年了。可這十年來,他們被朝廷官軍圍剿,後來又被世族的私兵圍剿,到了最後,甚至同時農民軍出身的義軍也打他們的主意。張福還記得他們人馬最多的時候。足足有十萬人,在山東那也是橫著走。那個時候。張福手下帶了足足五千人,身上還穿了一套搶來的隋軍將領的寶甲,彆提有多威風。可這樣的威風沒有維持多久,張須陀就到了。他到現在還記得那一次的戰鬥,那時他們與左孝友等其它義軍聯手,一共二十萬人打一個存有很多糧食的小縣城。張須陀居然帶著四騎,就向他們衝來了。五騎對上他們聯軍的前軍營二萬人馬,他永遠也忘記不了那次戰鬥。因為那次最後輸的人是他們,張須陀前來糾纏,拖延,結果大家都上了他的當。追了他半天,沒殺掉他,卻使的張須陀的八風營趕到了。不到萬人的八風營縱馬而來,不但將他們前軍營的兩萬人馬擊敗,而且挾大勝之勢,直衝他們的大營,最後將足足二十萬的義軍聯軍殺的潰不成軍,直追殺了一百多裡,血流如海。…,自從那次大敗之後,他們這支義軍就再沒有恢複過來,王薄帶著他們那萬餘殘兵投奔過張金稱,投奔過劉霸道,也投奔過左孝友,投奔過孟讓。到了最後,也跟著其它義軍一樣,數千殘軍投奔了天下盟主李密。投奔了李密之後,他們這支人馬,被李密整編成了一個營,首領王薄掛了一個雜號的將軍銜,而他最後成了一個隊正,手底下隻剩下了五十個兄弟。投了李密,換了魏軍的鎧甲,打著魏軍的旗號,可他們卻依然隻是李密眼中的雜牌。這次伏擊陳克複,他們這個營與其它投奔李密的義軍一樣,被安排在黃河上伏擊河北水師。張福現在一想起剛才的那場水戰,渾身就控製不住的顫抖。他隻記得那天上的的神龍,帶著雷電狂蛇,對著他們的船隊吐出了無數的閃電化作火箭,把他們拚湊起來的大大小小幾百艘船隻一下子燒毀大半。那萬餘士卒,大部份不是燒死,就是跳入水中被河北軍捅死。隻有少數如他們這四人一般見識的早,水性又好的才逃過了一劫。四人又沉默了下來,隻是無聲的坐在那裡烤火。許久,那最年青的小夥子問張福,“叔,你說那河北兵會打上岸來不?”幾人聞言都是一抖,麵色難看,張福無奈的道,“魏王已經把河北兵堵在這裡了,現在咱們是困了一頭凶猛的老虎的籠中啊。可惜,咱們也都在籠中了。”那年青人小夥子叫張二牛,是張福大哥的二兒子。當初張福三兄弟連帶著子侄一起造了反,可七八年下來,張家就隻剩下了他們叔侄兩人。當初不到十歲的二牛,如今也已經成了十七八歲的大小夥子。小夥子很勇猛,他沒有見識過當年張須陀五騎對二十萬,可今天這一戰,河北兵不費半點力氣的就把他們一萬人給輕鬆擊敗,卻讓他心裡動搖起來。“叔,俺聽說咱們老家現在也是陳破軍的治下,聽說現在山東都已經沒有兵災匪亂了,老百姓們都回家種地去了,陳克複給牛給犁給田呢,聽說像我這樣的年青人如果沒老婆的,他們還給幫助許配一個塞外娘們做老婆哩。叔,要不,咱們回山東老家吧。打來打去,快十年了,再打下去,咱們家可就一個人也剩不下了。”張二牛說話沒有顧忌旁邊的老張頭和張三哥,他們這四人都是一個莊子裡出來的。轉七拐八的,也都是親戚,更何況一起這麼多年了,這其間的感情早比一般的兄弟還親了。張福聽的有些心動,事實上他已經絕望了,心裡都已經做好了今天戰死在這裡的打算了。他們逃上了岸之後,岸上的魏軍將領卻不肯讓他們到後麵去,反而讓他們這些敗兵全都收攏在南岸的最前麵。夾在魏王的大軍與陳克複的水師中間,哪還能有活路。張福那蒼桑的臉上布滿無奈,最後在火光中點了點頭,“咱們四個人不要再分散了,等有機會就走,給李密賣命也沒啥好結果,咱回老家去吧。”四人灰敗的臉上,重又露出了久違的微笑。突然,四周的那些三三兩兩躺在地上休息的敗兵們騷動起來,不時傳來慌亂的聲音。滿臉大胡子的張福騰的站了起來,雙眼炯炯有神,十分明亮。一隻手已經抄起明亮的橫刀,其它三人見狀反應也十分的快,各自拿起了盾牌與橫刀,靠向了張福,圍成了一個小圈,後背向裡,向外警戒,做出了戰鬥準備。…,“河北兵先動手了!”張福語氣冰冷,毫無感情。“叔,現在怎麼辦,向後退嗎?”張二牛有些慌亂的道。張福搖了搖頭,他站在這裡距離岸邊不過四五百步的距離,甚至都已經在河北兵那恐怖武器的攻擊範圍之內。他清楚的看見,河北的船隊已經如一朵厚重的烏雲在向南岸擠壓過來。他雖是個農民出身,可在義軍中混了這麼多年,大大小小的仗沒有一千也有三百了。他很快的判斷出,河北兵這是要準備登陸了。而這樣的時候,卻正是魏軍擊敗河北兵的最好機會。河北兵的戰艦高大,魏軍沒有相敵的戰艦,無法和他們打水戰。可如果河北兵棄舟陸戰,這卻正中了魏軍的下懷。特彆是河北兵還打算在十多萬魏軍麵前登陸,這無疑是一個敗招。河北兵登陸,一時間岸邊的這塊灘塗完全在魏軍的攻擊範圍之中,更何況,登陸的時候,河北兵必然會出現一些混亂。河北兵也無法快速的展開防禦陣形,這樣正麵與魏軍決戰,無疑是個十分蠢的做法。張福搖了搖頭,有些不明白河北軍怎麼會突然如此大失水準。不過現在他已經沒時間去操心河北軍了,他正處於河北軍與魏軍的中間。不論是河北兵攻上來,還是魏軍輾過去,他們都會是第一個倒下的。“快,大家跟我一起向東邊走!”張福沒有帶著人後退。這個時候後退,無疑是直衝自家陣腳,那後麵可是李密的嫡係精銳人馬,他們這些雜牌回去,魏軍將領肯定會第一時間把他們射死在陣前,也不會讓他們去打亂他們的陣形。往前,也一樣是死。就算他有投降的想法,可戰陣上刀槍無眼,能不能跑到他們的麵前還是一回事。想來想去,張福決得,也唯有避開灘塗與中心的這塊位置,往東麵到洛水西岸去,也許才能有一線生機。四個人舉著盾牌,提著橫刀向東拚命狂奔,還沒有跑出多遠,已經聽到了南麵的位置上傳來了一陣陣整齊的步伐之聲,然後是軍官的喝罵聲,接著就是弓手的拉弓聲。下一刻,無數的弓弦聲響起,接著就是一聲接著一聲的慘叫,和不甘的怒罵,那些和他們一樣從黃河水戰中逃回來的雜牌士卒們,已經倒在了魏軍的前進陣列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