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時分,張寧乘坐馬車離開了楚王宮,從北邊望京門出宮,然後沿著察院街向東走。一行人除了騎馬的侍衛,還有兩架馬車,都是雙馬拉的大車,不過前麵那一駕更大更華貴;張寧卻乘坐後麵一輛實木打造漆也未上的舊車,同車的人還有春梅,春梅作為姚姬的常侍,和張寧同行著實非常難得。隻不過平常出行,沒有重大節日的禮儀排場需要,張寧的隊伍顯得十分低調。一行騎馬的侍衛隻穿著常服,未著甲也沒攜帶長兵器,看上去就好像某大戶家的家丁一般;不過這幫人因為長期正規訓練,所表現出來的姿勢和氣質便不像尋常家丁,稍留意就能猜到他們是軍人。車馬前頭還有節杖,隻有武昌城官吏的隊伍才有規格使用這種玩意。街麵上自然沒有清理行人,車馬在路人眼裡、能被猜出是一個當官的隊伍,但實難讓人們意識到這是眼下湖廣的統治者湘王。畢竟在尋常人眼裡,王公貴族出行那是敲鑼打鼓五步一崗十步一哨清退閒雜人等才像樣子。一切都很尋常,張寧的行程和平素沒太多區彆,平常他就是這樣的;如果普通的日常行程都要大張旗鼓搞得半個城池雞飛狗跳,確實沒什麼必要又費事。此時朱雀軍的中樞官署設在武昌城,新貴官僚很多,大街上走一圈總是能見著,張寧這種隊伍也就沒什麼好稀奇的了。馬車上的張寧今日的表現不如之前那麼淡定,他好像有點焦躁不安,是不是解開竹簾子看外頭的光景。坐在對麵的春梅卻不以為意地說:“王爺不用看,剛剛轉了個彎,定是出察院街、進沙湖坊了。”楚王宮周圍的地方張寧也是比較熟悉,畢竟在武昌呆了好幾個月。於是他自然也知道到了哪裡,不過還是從車窗裡往上瞧街口的牌坊,上麵果然有字:沙湖坊。他把手從竹簾上放開,端坐在車廂裡深吸了一口氣。沒過一會兒,突然前頭傳來了一聲痛叫,接著馬嘶和女人的尖叫聲也響起來,立刻就打破了這有些嘈雜卻太平的鬨市。近衛隊正李震的聲音喊道:“有刺客,戒備!”“有人動手了!”張寧沉聲道,他看起來仍然有點緊張,隨即用力拍了兩掌車廂:“兩駕馬車都彆停,徑直往前趕,繞回楚王宮。”外麵的街道上已經有個人中了弩矢,弩矢穿透了其皮肉,血染紅了街上不太規則的石板,一匹坐騎向街邊亂衝,挑擔的行人把堅果灑了一地,婦人驚嚇後大聲尖叫,一些人亂跑著躲避。前麵那輛大馬車的側麵插著兩枝弩矢,另有幾枝從頂棚脆弱的地方穿進車裡去了。李震向來自襲擊的左翼看去,是一件歇業的麵鋪,上麵還貼著一張紙,大概寫著店家有事歇業三天雲雲。武昌城市井間常見這種“假二層”店麵建築,實際是一堵貫通的牆、不過修得比一般房屋的牆高一些,然後中間用梁子和木板一隔做成地板就成了二層建築;下麵臨街開著門麵,上麵則可以供店家一家人住宿,很省土地。弩矢就是來自上麵的窗口,窗口裡人影晃動,有人正在裡麵拿弓弩向街上的車輛人馬射擊。攻擊的目標主要是最前麵的那輛顯眼而大的馬車。這時後麵的馬夫喊道:“主公下令車駕先走!”李震聽罷遂招呼護在側翼的馬隊:“左旗隨我來,右旗進門攻上去捉拿刺客,王大你立刻去宮門請兵,把沙湖坊圍了!”但前麵的大車擋在正中一動不動,人們這才發現馬夫中箭死了,好像一開始刺客就射殺了馬夫讓隊伍滯留下來。李震急忙從馬上跳下來,跑過去尋著馬鞭急忙趕車。兩駕馬車啟動後剛走了三兩家鋪麵的位置,就從巷子裡衝出來七八個短衣蒙麵的人。斜地裡突然襲擊,護衛在側的一名騎士直接被兩個人拽下馬去;接著一個騎兵策馬來救,但手裡的腰刀太短、不是騎兵使用的兵器,稍遠就夠不著,等到側身想劈砍時,人都跑到馬車跟前了。一個刺客撒丫子飛跑追上了大馬車,從後麵的門鑽了進去。一個侍衛大喊道:“李隊正當心後麵!”於是正在趕車的李震不斷回頭瞧身後的車廂。同時另一個刺客也攀上第二輛馬車的門口,可是手剛抓在門框上,春梅立刻就用短劍刺了過去,隻聽得一聲慘叫那人放手,刺入手背的劍鋒又一拉,血就濺了起來。接著聽見“撲通”一聲沉重摔在地上的聲響。說時遲那時快,“嘩”地一聲,一個蒙麵人直接從外麵撲了上來,馬車剛剛啟動不久速度還很慢,那人直接就鑽了進來,手裡拿著一把彎刀見人就刺。張寧失聲喊道:“小心!”不料春梅輕描淡寫地出劍,準確地打中彎刀側麵,“琤!”一聲響,刀身受力一顫並偏了方向,刺在了車廂木板上,擊起幾塊細細的木屑沾到了春梅的發鬢處。接著短劍輕輕一挑,隻見一塊袖子上的布飛到空中,那刺客的手腕上出現了一條鮮紅的血線,“哎呀……”接著春梅便沒再攻擊他了,等那人一手捏住手腕,本能地從地上蹲起來時,這才抬起一腳,正踢在那人的下巴上;他軟處中腳痛苦不堪,未能抗住剛向後仰,胸口上又“砰”地挨了更重的一腳,直接仰麵摔下去了。一番打鬥,馬車已經駛出了半條街、速度越來越快,攻擊漸漸消停,隻聽到車軲轆“嘩嘩”轉動的聲音和木頭銜接處嘎吱的輕響。外頭的行人紛亂,紛紛躲避鬨市飛馳的車輛。春梅呼出一口氣,用一種好像剛剛認識張寧一般的眼神正打量著他。張寧不動聲色,心裡萬般思緒,心道:雖然這個春梅平時看起來有些輕浮,但既然姚姬說春梅沒問題,那她應該不會將內部的一些機密泄露的。此時再次叮囑或告誡都是多餘的,姚姬也會代勞這些過程。張寧意識到春梅投來的目光,便輕言問道:“你沒受傷吧?”這句話或許讓春梅感到有點意外,她微微詫異,便搖搖頭作為回應,也沒說話。車馬繞了一小圈,再次回到了察院街。及至望京門,隻見一隊隊士兵正在向東調動。張寧的馬車出現後,幾個武將便迎了上來察看,連武昌城守備官陳蓋聞訊也騎馬趕來了。張寧從馬車上走了下來,眾人見他毫發無損這才鬆了一口氣,紛紛上前來見禮問候。就在這時,侍衛隊正李震走下來,“撲通”就跪倒在地上,俯身一拜額頭磕在地磚上立刻見血:“末將罪該萬死!”陳蓋見此作態隻是嘴角一撕,“呲”地冷笑了一下。張寧不動聲色,臉色卻微微一沉,不是怒、卻似有些傷感,“死了的兄弟一定要厚葬,我會著令參議部儘大地撫恤其家眷。”陳蓋忙道:“臣也有罪,身負武昌城守衛重任,卻讓奸細刺客混進城了,有戒備不嚴之責。”張寧揮了揮手:“武昌城銜接五省、連通江湖、地處中心,往來商旅龐雜,除非戒嚴城池不然無法避免混入歹人,這不是陳將軍的責任。”陳蓋本就是個不太會說話的武夫,又直腸子,此時哪管王宮近侍武將非他管轄範圍這等事,張口就訓道:“不過李震這侍衛長當得也太荒疏,最起碼你不能帶著王爺的車隊天天走同一條路,隔三差五就換路線,刺客如何預謀設伏?這也罷了,竟然選定了路線,沿路連望風的暗哨都沒有?你走在街上眼睛不看風聲的,一門心思走神呢!”如此幾句話李震還能接受,本來他就有些自責,當下就承認道:“末將知罪、知罪……”“不會是你裡應外合罷?”陳蓋忽然加了一句。這下李震的一張青臉真是變得比黑白無常還要青了。張寧及時製止了陳蓋,招呼一眾人到宮門內的廊蕪內暫留,並派人去詢問搜查結果。連半個時辰都不到,就有一個宮門守衛武將和一個參議部的文官來稟報。在幾個刺客的屍體上有甲胄,這就不簡單了,因為甲胄無論在哪個地方都是違禁之物一般沒人私藏的,若是尋常的沒有太大幕後背景的刺客哪來的甲胄?不僅如此,更直接的是在設伏的店鋪裡搜出了一份血書:奉詔討逆。這四個字就包含了諸多內容。參議部的文官稟報道:“臣感覺此事非同小可時,已是來不及,當場有許多士卒都親眼目睹。微臣隻好告誡諸將士不能傳謠,但目擊者甚多,人多嘴雜恐難以保密。”張寧問道:“有活口沒有?”文官答:“抓住兩個活的。估計還有逃跑者,臣已派人通知四門暫時戒嚴,禁止行人出入,並先在沙湖坊搜尋。”張寧下令道:“活著的罪犯,交內侍省。參議部擬戒嚴令,全城搜捕刺客。”大家沒有對這道命令有任何質疑,畢竟是湘王遇到刺客,可謂大事,就算滿城弄得風風雨雨雞飛狗跳也是無所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