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藉的地麵上青煙久久不能散儘,“殺殺……”怒吼聲中,隻見明晃晃的刀刃亂晃,一大群人迎麵猛衝過來。傷亡慘重的朱雀軍將士已經達到了心理承受極限,前排許多人的腳步不聽使喚地後退,後排拿著裝填好火藥鉛彈火器的士兵很多不願意上前,隊伍已經開始淩亂了。剛出任第三軍左哨指揮使的孫隊正揮著佩刀大喝道:“換隊,換隊,準備齊射!”場麵愈發混亂,因中下級軍官大量損失,軍隊已經快要失去控製。有人在疾呼:“勇者勝,弱者死,戰場鐵律!團結與榮耀……”“臨陣後退者,斬!”……但是人們的恐慌不是光靠幾個人動動嘴皮子能消除的,被一排排火槍接連齊射三輪,前麵幾排的軍官士兵死傷過半,到處都是嚇人的血肉,像他|娘|的死刑犯一樣排著被斃,都是爹生媽養的,好不容易活了幾十年誰不怕死?一些漢子已經控製不住情緒呼天喊地了。“咚、咚……”皮鼓敲響,將領見敵兵越衝越近,高喊下令道:“舉槍準備齊射!”一部分人陸續進入射擊位置,人馬嘈雜中,有人沒聽到命令就開火了。彆的人聽見槍聲,以為已經下了軍令,也跟著“劈劈啪啪”地放槍。奔跑的敵軍零星倒下,但進攻並未被阻擋,後麵更多的人怒吼呐喊著衝過來了,已經沒有什麼陣型可言,一群人拿著刀槍一個勁猛衝。距離已近至二十來步,後麵有人在逃跑,幾個騎馬的衛士橫衝,揮刀亂砍,一些人死在自己人得刀下。指揮使已然無法約束軍隊讓他們擋住敵兵的衝鋒,場麵十分混亂。孫隊正意識到左哨兵馬已經戰敗了,雖然還沒完全崩潰。但是他沒有接到第三軍中軍的逃跑軍令,按照規矩是應該死戰到底。孫“指揮”現在下什麼命令都沒有用,隻有絕望縈繞在心頭,不知怎麼辦才好。最後他覺得自己是一個軍官,遵守軍令是本分,既然上峰沒有下令撤退就應該繼續戰鬥,反正左右都是死。於是他大喊道:“拔劍,準備迎敵!”話音剛落沒一會兒,雙軍已經短兵相接,一個官軍武將身先士卒,率先拿刀刺進了一個士兵的胸口,瘋狂地突入人群。瞬息之間,殺聲已蔓延開來,人們混戰在一起,爆發了最原始的殺伐,拿利器往活人身上捅。左哨隊伍很快就完全失去了組織,陣型被突破,人們已身不由己,紛紛向後潰逃。仍有少數不怕死的拿著短槍廝殺,但很快就被淹沒在紛亂而瘋狂的人流裡。鐵與血的交織,慘叫聲不絕於耳,有人在踐踏到地上,極其悲慘地大聲求饒,但毫無用處,在這裡如同人間地獄沒有什麼同情心可言。剩下的人丟盔棄甲,沒命地向後逃跑,屍體丟得遍地都是,沒有一處地方沒粘血跡的。數十部開外,第三軍中哨的隊伍一動不動地站著,人們眼睜睜地看著前麵的慘況,大氣都不敢出一聲,所有人都沉默著。就在這時,隻見兩匹馬從後麵飛奔過來,其中一人大喊道:“第三軍指揮使令,敵軍若衝殺至中哨,即可下令無差彆射殺!”所謂無差彆射殺,便是不管敵我、一律殺死。此刻已沒有“若”的說法了,前麵已經有大量亂兵從正麵跑過來,跑前麵的大部分是朱雀軍潰兵,裹挾著追擊的官兵,後麵還有密密麻麻的官兵,人流如一股洪水一般湧來。“準備!”一個聲音大喊道,同時鼓聲也起。一排火槍兵將武器舉了起來,整齊的槍林對準前方,等著即將到來的命令。當自己陣營裡的銃聲響成一片後,被夾在人群裡的孫指揮已然明白了現實,他踮起腳看去,隻見大量的亂兵倒在了槍林彈雨之中。空中彌漫的血珠讓他無法再麵對,他取下頭盔扔掉,抓起佩刀放在了自己脖子上,閉上眼睛一咬牙,用力一拉……瞬間的停頓,即被亂兵撞倒,他的身體被淹沒在無數的腳步中。火藥爆響的聲音消停了一會兒,第二排火槍已進入射擊陣型。最慘的還是左哨潰散的士兵,身後被追殺劈砍,前麵是黑洞洞的槍口。有的人穿著幾十斤重的盔甲裝備跑不動了,趴下身想躲避鉛彈,但人群太密裝死也躲不掉,很快就遭受無數鐵鞋的踐踏。兩側的人好一些,他們能向兩邊潰散奔跑,避開夾在中間的區域。第二輪齊射讓尾隨追擊的官軍亂兵死了一大片,但是官軍人數多縱深很大,後麵的人依然吼著一個勁地衝。更後麵還有成建製的隊伍也在進軍,攻勢絲毫沒有停滯的跡象。很快前方就短兵相接,又開始了肉搏戰。朱雀軍士卒裝備了短槍近戰武器,中哨建製未散,擋住了官軍的進攻,兩軍在一條線上相互廝殺,有的地方屍體都堆積起來了。交戰的區域還沒有半個校場大,死傷數量卻非常大,小小的一塊土地上血流成河,如同一個修羅屠宰場。第三軍中軍高地上,一個將領稟報張承宗,重炮可以再次裝填了。跑軍將領小心提醒道:“是否要裝填散子?”這句話聲音很小,但是讓附近所有人的神情都更加嚴肅。重炮填散子,意味著準備進行炮陣地上的最後一次防禦;因為由小石子和鐵丸裝填的散彈隻有在幾十步距離上有效,可以一次性地封鎖前方數十步範圍內的麵積,進行大麵積殺傷,對已經衝到麵前要接敵的敵兵群很有威懾力。這麼乾,意為炮陣要被攻擊到了?張承宗左手扶在腰刀刀柄上,瞪眼凝視著前方不遠處的戰事,兩軍還在相互拚殺;抬頭眺望,成隊列的一股股軍隊正在壓近……京營的攻勢激烈得形如瘋狂,一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姿態,而且這股軍隊相當勇猛,承受傷亡的能力前所未見。張承宗沉聲道:“填滿火藥,堵死炮管,炸掉野戰炮。”“什麼……將軍?”炮兵將領愣了一下,一瞬間以為自己的耳朵聽錯了。張承宗怒目以視:“下令,炸掉重炮!”將領這才應道:“末將得令!”所有沉默了一陣,張承宗才再次開口道:“戰陣上,輸不起的人死得更慘、帶來的後果更嚴重!等重炮一炸掉,立刻傳令右哨將士丟棄所有輜重,往西北撤退、向永定營主力方向靠攏。下令正在作戰的中哨、以及附近的潰兵,分散各自奔命,活下來的人往主力方向跑。”大夥兒無不麵色沮喪,有的人眼睛裡淚光都閃出來了。“立刻派出快馬,稟報朱部堂,第三軍戰敗已成定局,報朱部堂提防左翼威脅。”張承宗回顧左右道,“我本應自裁以謝罪陣亡將士在天之靈,但死的時機不在此時,它日我定會跪在殿下門外,為今天的失敗乞死罪。”……“第三軍損失過半,輜重儘失,已敗於左翼。”朱恒的腦中仍然回響著這句話,半天功夫就可能損失了一千多人,而且全是永定營的精銳,這樣的損失真是很難承受……譽為朱雀軍王牌的永定營一共才多少人。難道是我的戰略失誤?朱恒不止一次在心裡拷問自己。第三軍將士在正麵戰陣上陣亡近半,還能有部分人成建製地跑掉,這樣的死亡率說明戰敗絕不是將士不夠勇猛的原因,那麼就是自己的失責?不管怎樣,眼下既不能卸任兵權,也不能沉淪在低落的情緒中,需要應對之策。第三軍的失敗讓朱恒失去了直接在野戰中消滅神機營的信心,而且現在處境還容易陷進被包抄,造成兩麵受敵的不利局麵。他決定放棄此次通過引誘官軍出城、然後野戰擊敗對手的設想,與幕僚部將稍作商議,便下令主力立刻後撤,先回瑞昌城穩住陣腳再說。野外可能還有一些沒死的潰兵,朱恒隻派出分散的斥候去尋找,儘量將潰兵再帶回來,以減少兵員損失。第二天永定營主力進駐了瑞昌城,探報神機營也尾隨進逼。這時有幕僚認為官軍要兵臨城下,圍攻城池,“等到官軍圍住城池,我們就極難脫身了;援軍也不可能等到,武昌城離得太遠,而且也沒什麼兵……到時候隻能困守孤城,極是危險。”不過衛斌則反對那樣的說法,衛斌認為如果在戰陣上完全打不贏,這場就沒法打了、說什麼都沒用。“要是官軍敢兵臨城下,咱們就像高都之戰時那樣,利用地利,背城結陣,決一死戰。”朱恒踱了一陣,心道:雖然首戰不利,但我還沒被嚇到連守城都不敢的程度。他的猶豫隻不過是心理作用,畢竟不敢想象損失掉整個永定營後的後果。過了一會兒,他才說道:“就地守城,暫時靜觀官軍如何調動。”接下來朱恒必須把戰場的情況寫奏書告訴武昌城的湘王,戰敗的書信……著實寫起來十分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