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等來了官軍出動的消息,神機營大批人馬自九江城向西緩慢推進。朱恒派出了大量斥候往來打探軍情,兩軍探馬在各個地方有小規模遭遇衝突。神機營主力從正麵展開進軍,各部部署得很近、且齊頭並進互為援護,一種中規中矩的行軍布陣方式,穩打穩紮既無高明之處也不冒險。不過半日之後,朱恒得到了消息,官軍右翼靠江一部數千人從線性部署中大大凸出,脫離了主力陣營。朱恒召各哨指揮以上武將到中軍簡議。有人認為是一個戰機,可以迅速奔襲官軍北麵突出部,以局部兵力優勢取得一場旗開得勝的開局;理由是官軍各部可能在協調上出了問題,失誤才造成了右翼凸出的情況。但是也有保守的認為此舉過於冒險,如果朱雀軍主力在北方的進攻稍有受阻,則極可能麵臨敵軍中央主力追趕上來從側翼進攻的不利局麵。朱恒臨時權衡利弊之後,決定采用較為保守的方略。他作為參議部的核心成員,對湘王集團的戰略機密了如指掌,不能不考慮到永定營一旦戰敗之後的嚴重後果;如果這支朱雀軍的精銳損失在了這裡,後果更是毀滅性的……他在此前就考慮過,如果永定營真的折損在九江府,他是負不起這個責任,隻有當場自裁謝罪一了百了。於是他下令永定營第三軍先行,向北麵進擊官軍右翼;主力則部署在正麵側後,作為監視官軍中軍的舉動。如果神機營主力趕上來迂回威脅第三軍側翼,永定營同樣可以從正麵推進阻擊,作為增援和策應第三軍。左翼(官軍之右翼)的遭遇戰安排,是朱恒出於前期試探性的考慮,如果打得贏第一仗便可以極大地提高士氣,打不贏也能在友軍的增援下全身而退。第三軍由張承宗率領,早已處於臨戰戒備狀態,得到中軍正式書麵軍令後便迅速向左翼出動。全軍即有步軍約兩千五百人,裝備彈藥充足,調備六斤長管炮十二門,弗朗機騎炮若乾。下午時分張承宗部遇到了迎麵而來的神機營數千人,兩軍相距近二裡地便各自展開排列陣型,冤家路窄碰到一塊兒沒什麼好計較的,都擺開架勢要乾一場。張承宗沒有要主動逼近的意思,就近選了一處地形較高的陣地,先將重炮從車上卸下來架設火炮陣地,以靜製動。這種長管重炮是第一次投入實戰,雖然在此之前於校場上多次測試過,武將們對其射程、性能等情況都了解得比較清楚,但是真正用於戰陣上是什麼效果還不確定。其炮身重量約**百斤,長度是口徑的二十倍,內膛為銅,外管包鑄鐵,最大射程能超過二裡;也就是現在官軍的陣型就在大炮最大射程之內,不過對麵好像並不自知……畢竟明朝人見識更大威力的紅夷大炮還為時尚早,人們的認知範圍內根本想不到遠程武器能打二裡遠。遠遠看去,神機營的陣型和隊列觀賞性很低,加上衣甲製式可能比較隨意陳舊,很多軍戶的衣服物品時自備的,遠觀並不十分整肅。反觀第三軍的人馬,卻大為不同,永定營大部分士卒屬於常備兵編製,全身上下從內褲到盔甲全是公家統一定製,兩三千人一色的衣甲成隊列站在一起,觀賞起來相當有震撼力。有些人穿的衣甲是嶄新的,就算穿舊衣甲的士卒也剛剛沐浴換洗過……朱雀軍有些小規矩,比如天熱喝水加鹽;又如戰前要洗乾淨身體和衣服,因為張寧認為身上汙垢太多上戰場一旦受傷,傷口就更容易感染,會增大死亡率。另外朱雀軍士卒入行伍第一項訓練內容就是隊列,之後才是使用火器、長槍刺殺等內容,所以他們的隊列整齊是基本內容,人們在軍中已經形成習慣了。不過戰場上樣子好看不好看顯然都是次要的,衣甲鮮明軍容文明的永定營倒也不一定就比神機營能打。戰場上短暫的對峙,官軍先派出了斥候遊騎,分散地向這邊衝過來。就在這時,忽然幾聲雷響轟鳴,地動山搖,炮陣上煙霧騰騰。黑火藥的武器威力不算大,但用藥量很多聲勢十分張揚,一時間危險的氣息就彌漫到了戰場上。接近二裡地的炮擊,大炮隻能增大仰角,精度極低,數炮打過去全沒打中目標,但是有的鐵蛋已經飛到更遠去了。巨大的聲響消停了一會兒,觀察哨吆喝喊起來,炮卒重新調整角度。第二次爆響是十二門重炮一輪齊射,聲勢更大,數炮命中敵營,不過看上去並沒有造成什麼影響。官軍步軍開始以品字型向前推進,之後又遭到了第二輪炮擊,同樣沒有造成太大傷亡。此時的長管炮在超過一裡的射程上仰角太高不利於彈跳,殺傷力自然大打折扣。隨著時間的推移,當官軍前鋒進至一裡地開外時,裝填好的全部重炮已經等待他們。電閃雷鳴之間,所有重炮發出了巨大的怒吼,六七斤重的實心鐵球急速飛向官軍陣營,有的炮彈砸在人群前麵的地麵上,如同打水漂的瓦片一般彈起繼續飛行;另外的直接命中人群。密集的人群中如同被撕開了一道血痕,飛濺的血肉殘肢斷臂甚至腦花混在一道血紅的霧中,又像一道道利箭飛掠稻田表麵,一路倒下一片,官軍的陣營明顯動搖了。連主將張承宗看到遠處的場麵都愣了好一會兒,實在是這種莫名的力量第一次展示在人們麵前時超出了認知。但是身為京師三大營之一的神機營、大明朝之精銳真不是浪得虛名,他們在陣營被撕破之後完全沒有一絲崩潰的跡象,連後退的人都沒有;隻不過暫時阻止了其整體行軍,他們要重新整頓一下兵馬。張承宗很快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長管重炮管壁太厚,又是後膛密封的前裝填,連續三次發射之後便不能及時散熱,必須要停止一段時間才能繼續使用;否則縮小火炮壽命事小,火藥裝填進去有可能自燃傷及自己人。現在炮陣已經連續三次齊射,重炮暫時不能用了……張承宗浪費了兩次可以大量殺傷敵軍的機會,卻把機會用在了遠程盲目拋射上。他之前沒意識到重炮能發揮出這麼大的威力,這也是未能適應新武器的後果。左右無人在戰陣上指責他的失誤,但是張承宗心裡已經不自覺地蒙上了一絲懊惱。果然神機營前鋒未能被擊退,稍作整頓之後繼續進逼;然後官軍的火炮也在陣前架設好了。火炮的憤怒再次噴|射,大量的石彈鐵彈從反方向飛向朱雀軍陣營,不過官軍的火炮依然弱勢,命中比朱雀軍火炮還差,在一裡地外炮擊估摸著有一半的炮彈什麼也沒打中。炮彈從半空傾斜而下,冷不丁就砸進人群,十分嚇人;石彈落在硬地麵上會破碎炸開,同樣能讓將士人心惶惶……隻是看起來朝廷仍未明白火炮的彈跳原理,官軍火炮遠程炮擊全是從空中飛下來,模仿弓箭拋射的經驗,殺傷範圍因此非常有限了。不過從官軍中運載火炮的車輛馬匹看來,他們用的不是以前的“大將軍”;因為要打一裡遠的大將軍炮太重,不是那麼輕易運送和架設的。看樣子很像一份內容不太詳細的情報中的“虎尊炮”,大約是南鎮撫司通過研究朱雀軍的臼炮新造的野戰炮,以取代笨重性能太差的大將軍。永定營前軍在遭受炮擊後同樣沒有散亂,雖有不少死傷但陣腳穩如泰山。永定營自從石門縣起兵以來,是朱雀軍最老的一支軍隊,其中經曆了全部血戰的老兵數量很多,這些人什麼槍炮陣仗全都見過,血也見得多;而且他們作為張寧手裡的王牌,軍費一向充足,長年累月什麼都不乾、訓練時間很長,意誌堅定,不是那麼容易潰散的。這時官軍的距離越來越近,已經大概看得清前排那些人的臉了,以及他們身上的衣甲裝備。前麵的士卒大多高大魁梧,麵部皮膚粗糙、曬得又黑,看起來好像堆積的汙垢從來沒洗乾淨過一樣,鐵甲下麵那些破舊的粗麻布,襤褸的線頭都依稀可見了……所謂京營竟然是這個模樣,許多人還以為京營常駐京師都市如同紈絝,但永樂帝留下來的首都主戰軍隊形象全然不同。張承宗下令前方的第一陣線性隊列整頓反擊。這時官軍的零星遊騎已經衝到了前方五十步內,散跑的騎兵忽遠忽近,時不時向這邊射箭,偶爾有運氣差的人被射中盔甲薄弱的地方倒下或慘叫;朱雀軍將士手裡都拿著裝填好的火繩槍,但是沒有人擅自發射,人們隻是在前麵的同袍兄弟倒下後,後麵的默默補到位置上。密集的官軍已經行至百步外,遊騎陸續向兩翼撤走了。忽然有人大喊了一聲,迎麵的官軍中響起一陣驚天動地的呐喊:“虎!”一幫魁梧的黑漢怒目以視,嚇人的聲威簡直叫人心驚膽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