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在武昌府一段的流向大致是西南向東北,湖廣治所城池就位於江畔。朱雀軍自西沿江而來,因方位隻能向其南門逼近。在南距城十幾裡的地方,參議部看中了一塊地方,此地水上有處勉強適合做港口碼頭的位置,遂選為大營。船隊在此設立水寨碼頭,可將輜重卸下船,主力陸軍再用船載的木頭等材料靠岸建設大營。軍中文武沒人懂水戰,隻能在水上采用保守的被動防禦設想,臨時議論出的法子地用大船堵在水口形成城郭,開設水門數麵;然後在岸上兩麵構築火炮陣地,以為水上火力網。這個法子的來源說起來十分可笑,是武將劉鶴舉提出來的,而劉鶴舉的思路來自他讀過的《三國演義》。劉鶴舉以前是官軍的衛所指揮使,在永定衛當官;那永定衛在武陵山脈旁邊,山區根本沒水軍,他更是毫無水戰經驗。劉鶴舉最大的功勞就是為張寧舉薦了馮友賢,有了馮友賢朱雀軍的騎兵才能形成戰鬥力,不然完全沒有內行的人組建騎兵也同樣是扯淡。除此之外,劉鶴舉表現平平。現在劉鶴舉極力提出設立水寨的建議,是因他平素不讀書卻獨喜《三國演義》、以為神書和兵書,忍不住就提出書中蔡瑁的水寨策略,連周瑜都稱讚“深得水軍之妙”,那定然是厲害的。可惜三國演義的重點是故事,不是武備兵書,所以對具體技術細節語焉不詳,恐怕也不太可靠;再說打仗拿本當兵書,不是要笑掉人的大牙嗎?可問題是沒人有法子,就隻有劉鶴舉能說得頭頭是道;加上張寧及參議部的所有人都認為武昌城現在惶惶不可終日,不太可能主動進攻。遂采納了劉鶴舉的建議,在碼頭上設立水寨作為水上防禦。大營是必須靠江的,省得船上卸下的輜重還要用人力費時運輸。按照一向的習慣,戰前張寧都想要親自去戰場上實地瞧瞧,這回也不例外。遂帶了一隊騎兵向北出營,另有馮友賢帶一支騎兵在後方活動以防萬一。城池附近有許多官軍斥候和眼線活動,張寧不敢靠得太近,也不能停留太久,隻能遠遠地看上幾眼。高大的城樓如聳立在天邊,和雲霞仿佛在同一高度,不過隻是錯覺;天空倒是十分明淨,隱約記得印象裡後世平原地區的城市,從火車上看到的沒有一個不是灰蒙蒙的煙塵蔽天。周圍一馬平川無險可守,唯有城樓好像很高。張寧便轉頭隨口對朱恒說道:“武昌城的城牆好像修得又高又厚。”朱恒答道:“據臣所知,此地城防可與南京、長沙等重鎮比肩。大明朝廷一向重視經營此城,是因其位置有‘通’字,地處中部,連接東西南北四通八達,故彰顯出了其重要;隻不過城堅不在牆高,總得要人去守,如今這武昌城的境況不是靠城牆就能守住的。”張寧點頭稱是,現在他們了解的狀況主要通過之前多方收集的情報,不是靠一雙眼睛能看到的。沅水一戰後,武昌城及近左地區都已經兵力空虛,得知要受到威脅後,才倉促從各地調兵。湖廣十六府的治所就在這裡,朝廷很緊張,是因丟了這裡就等於失去了整個湖廣的統治組織;湖廣三司也在武昌,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揮使,好幾個朝廷二品大員、封疆大吏,他們在地方上權力極大,卻也不敢丟掉治所跑掉,所以才急急忙忙地到處下令增援……其中有可笑的一件事,嶽州居然也截獲了從武昌都指揮使司來的公文,而嶽州之前就已經“失陷”了的,可知湖廣三司現在多麼慌亂,這種低級失誤都能發生。除了急令湖廣各地衛所出兵增援,武昌最大的兵力來源是江北的德安府、漢陽府、黃州府的衛所兵。在朱雀軍占領嶽州後,已經有許多部隊渡過長江調到武昌固防了。據估計現在武昌府的兵力最少有兩三萬人,或許更多,因為沒法計算,連官府自己也估計弄不清楚……這些人調兵倉促,建製混亂,來源雜亂不堪。前陣子混進武昌城的朱雀軍細作報回來的消息稱,城中一片混亂。許多軍隊調進武昌後,卻找不到負責給他們糧草軍餉補給的衙門,而有的一營兵中包括漢陽府的又有德安府的人馬拚湊,分批渡江後駐地又分開了,無數的小股人馬混雜不清。他們沒地方領糧能乾什麼,當然是縱兵搶掠……各地都流傳了一句俗話,說是外地的兵和匪是沒區彆的,這都是百姓生活中得來的經驗,誠然不假。張寧多次經曆戰陣後覺得兵力人數多確實是有很大優勢的,但像武昌現在這樣的人數多恐怕是一點好處都沒有。彆說估計有兩三萬兵馬,就是有十萬烏合之眾也毫無益處。“城池附近沒有發現官軍營壘?”張寧又問了一句。旁人答道:“細作晝伏夜出四處打探,沒發現有大股官軍駐紮。”朱恒笑道:“湖廣三司也知道眼下的窘境,他們沒法野外擺開打一仗,唯一的屏障就是武昌城的高牆,所有的兵馬都在裡麵。”“城牆成了水上的一根救命稻草了。”張寧也附和道。朱恒道:“參議部已遣使進城遞勸降書,被拒絕了,但使者以‘兩軍交戰不殺來使’為由放了一個回來帶信,另外兩人也被關押暫時無礙。臣以為,眼下湖廣三司的希望是憑借堅固城牆守住,等待援軍,主要等京營的神機營,聽說朝廷早已調神機營一部從揚州增援武昌,可惜他們太遠,是不可能趕在我軍之前的……”朱恒又淡定地說道:“可湖廣三司眼下的布局,是放棄了武昌府所有的地方,困守孤城,就算神機營在城破前趕到了,江南無地接應,神機營渡江也很困難,到時候恐怕隻能在漢陽府隔江望著咱們圍攻武昌城,作用隻有牽製我攻城人馬一部監視江防罷了。”張寧聽罷在馬臀上輕拍了一巴掌,策馬調轉馬頭便想回營了。臨走前又回頭看來一眼武昌城的情形,說道:“城牆外那麼多房子,定是依附在重鎮旁邊的百姓。我在揚州時,也見過類似的情形,住在城牆外的多是貧苦百姓;此番攻城,定要拆除破壞大量房屋,對那些貧民的唯一財產無疑是雪上加霜……”左右的的人一聽,情知王爺對奪取武昌城已經信心滿滿了。如果麵臨的是一場勝負難料的苦戰,自身尚且不安,上麵的人誰還同情心泛濫去關心那些貧民?隻有胸有成竹一切儘在掌控中時,才會去注意這等細枝末節罷?……張寧回到尚在修築中的營地,在臨時搭建的中軍大帳中問及公務,發現一件需要馬上處理的事。據報常德府派人來了,驗過印信,是辟邪教的人。肯定是姚姬的回信,因之前張寧的書信裡提及過有關聯係建文帝的事宜,或許姚姬已有了一番答複。他決定馬上接見來的人,當然也有想見到姚姬的音信的急迫心情。等了一會兒,隻見進來的人是春梅,她穿了一件長袍頭戴士庶巾,作男人的打扮,好像這古代但凡有點來頭的年輕婦人出門都喜歡男扮女裝。這春梅是姚姬自己提拔起來的心腹,在辟邪教內也是有權位的角色,現在親自過來送信肯定是有要緊事的;張寧便屏退左右與她說話。春梅見著張寧便一臉笑嘻嘻的,並沒有半點緊張的作態,她先抱拳作揖,從懷裡掏出一封書信來:“教主……額娘娘封我做內常侍了,四大內常侍之一。這回派我過來見王爺,兩件事兒,第一呢就送信,喏,完好無損辦妥了;第二是帶桃花仙子回去。”這春梅常常嬉戲無甚穩重表現,不過辦事說話還是挺利索的,張寧就喜歡開門見山的方式。他問道:“為何專程要桃花仙子回去?”春梅道:“王爺先看娘娘的書信,信裡應該寫了原委的。”張寧便拆開信封,先快速地瀏覽了一遍。果然姚姬在信中沒有什麼兒女情長般的言語,主要是談正事兒。建文帝與姚姬這一房關係有些疏遠,甚至有誤會隔閡,但張寧想與建文聯合的想法並非不能辦到。姚姬說自己已經有了辦法,不過辦法具體是什麼她在信中沒有細述;隻提到建文的近臣鄭洽是最好的突破口,而且鄭洽也多番與姚姬這邊的人配合謀事。鄭洽是建文二年庚辰科進士,與他同期殿試的人中有個好友、榜眼王敬止。王敬止何許人?他就是桃花仙子的生父。桃花仙子原來就是姓王,不過王敬止已經在二十多年前南京被攻破後就自裁殉國了。桃花仙子因此從小就沒爹沒娘顛沛流離,過得可謂淒苦。她顯然已不是什麼閨秀,可當初姚姬曾在張寧麵前親口提及“你要好好待她們”,不是沒有考慮的……鄭洽當年追隨建文逃掉,而其好友王敬止自殺,兩家患難之交,他和桃花仙子的關係非常。看了一遍信,張寧頓時明白為何要接桃花仙子回常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