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你臉色很差。”張寧輕輕問了一句,“是不是因為剛才廷益和你說了什麼話?”董氏見了於謙之後便親眼確定了夫君還好好活著,結果神色更差,這本身就有點蹊蹺。張寧一路混到現在,察言觀色善解人意已經有些修為,如何瞞得過他?“可能走了太遠的路,忽然有些累。”董氏黯然道。張寧說道:“那我派人送你回下榻處歇歇再說,你要是願意,住在廷益那院子裡也行……哦對了,你要真有什麼話要對我說,但說無妨。我先告辭了。”“等等。”董氏忽然叫住他,轉頭看時,隻見他也略帶不解地看著自己。董氏欲言又止,終於一咬牙問道:“你是不是想以侮|辱我名節為威脅,要逼我的夫君招出北路軍方略?”“於夫人,您覺得呢?”張寧愣了愣。董氏垂首思索了片刻,微微搖頭道:“我覺得平安不是那樣的人,可是……”張寧聽罷心道:那你真是看走眼了,你我雖然幾年前就見過麵,但前後總共才見兩次,你又對我了解多少?不說於謙陰謀設局差點讓我的女眷被俘,還有顧春寒究竟是不是用了色|誘;就說為了讓朱雀軍少冒風險而得到官軍方略,有什麼不能乾的?不必董氏提醒,他早就想過用這種“卑鄙”手段,這於夫人倒是好,送上門來讓人利用。可是這種手段對於謙真的有用嗎?這才是張寧存疑的地方。更何況就算強|汙了董氏的清白,可能會讓於謙非常難受,但要說名聲上誰受的影響更大,還真難說;於謙為了大局連夫人都犧牲了,他的夫人是被強|迫的、是受害者,真說起來一個受害者又有多大的錯,反倒是張寧自己這般不擇手段傳將出去恐怕不太好聽。張寧聽罷露出一絲笑容道:“那夫人覺得我是怎樣的人?”“我……說不上來,但你應該不會做那樣的事,何況你在書信裡說得好好的。”董氏小聲道,張寧的笑容並非奸笑、其中態度讓她已定了一些神。張寧遂好言道:“請於夫人轉告廷益,說他多慮了。我之前想讓他承認自己的失敗,是何意?我想打敗他。夫人想一想,我既然一心要擊敗一個人,怎能不在意他心裡對我的看法;不然我隻需達到目的就行了,為何非要打敗某一個人、一個壓根不在意的人?我要是通過傷害一個女人來達到目的,他於廷益心裡能服?”不料董氏問道:“婦人真的有那麼重要,為什麼就傷害不得?”張寧歎道:“在此時男尊女卑五論常綱,女子都是弱者,您要以為我是欺軟怕硬的人,那便太瞧不起我了。”他正說話,忽見董氏的眼圈紅紅的,便忙問怎麼了。董氏哽咽道:“夫君方才是要讓我以死名節……自行了斷,在大事上我不能不聽他的……我該怎麼辦?”“萬萬使不得!”張寧慌忙道,“夫人不是清清白白的麼,在辰州誰也不敢傷害你的,乾嘛要白白送掉性命?萬萬使不得!”這董氏要是自儘,張寧是渾身長著嘴也說不清了。到時候啥沒得到,逼|死條人命,還要為之負責。這人真鐵了心要死,誰也攔不住的。張寧在外院找到一把長石凳,忙請董氏坐下,口氣溫柔地哄道:“夫人可是不能那樣,你想想螻蟻尚且偷生,何況你這樣又漂亮又高貴的夫人呢?我給你想個辦法,你就對廷益這般說,我雖抓住了他、但從未輕薄待他,他反欲陷我於不義?”沒人安慰她也還罷了,忍忍就能讓情緒過去,忽然有個人這般緊張自己,董氏反而控製不住,腦子裡一團亂麻,眼裡嘩嘩就流下來。張寧道:“你就這麼說,於侍郎一定馬上就懂的。我與他幾年本就是好友,就算成了對手,又何必在私事上搞得那般齷齪?你放心,他的夫人就是我的夫人……額不對……”董氏聽到這裡一時沒留神,“噗|嗤”一聲笑出來,臉上頓時緋紅,急忙抬起袖子遮住又拉下了臉。張寧忙解釋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會好生對待夫人,那個以禮相待。”“其實夫君在家和……”董氏的表情嚴肅起來,可是一旦笑了一下便怎麼也哭不出來了。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張寧忙沉住氣,也不打岔、等著她自己說出來。她這麼一說,倒提醒張寧了:於謙隻有董氏這麼一個夫人,董氏是他最親近的人,若是有什麼文件放在家裡被夫人看到也不見怪,或者在家接見心腹時說什麼話被夫人聽到了不是不可能。不料董氏的情緒不穩隻是一瞬間,或許很快就意識到了什麼,冷靜下來,便輕輕搖頭道:“其實夫人在家和我也不會說官場上的事。”沒頭沒腦這麼一句,現在是很蹊蹺的,絕對是臨時改口。張寧便勸道:“夫人應該知道點什麼,你對我說。隻要說出北路軍的方略,我也就犯不著對於侍郎怎樣了,保證就讓他好吃好喝地在這裡,夫人也不必再擔心什麼。”董氏搖頭道:“我真的不知道,他平日不會讓我乾涉正事的。”見時機不對,張寧心知不能急躁,也便暫時作罷,叫人送董氏回住處休息了。……第二天,董氏要去看於謙,張寧交待下去,也沒攔著她。她見了於謙的麵就把張寧說的話轉述了一遍,果然於謙就沒昨日那般逼她了。一個很想戰勝他的人,能不在乎他的看法嗎?若是要通過那樣叫人不恥的手段達到目的(暫且不論是不是能達到目的),又何必在意勝和敗?於謙背著雙手在屋簷下來回踱了幾步,想了好一陣子,倆人也沉默了許久。然後他才說道:“若是張平安真那麼想,我便請他把你送回常德府去,這事本就與婦人無關,看他怎麼說。”董氏道:“夫君一人陷於敵境,我不放心,不然我為何要趕過來?”“你本就不該來!”於謙斥責道,“這一個婦道人家,來這種地方作甚,是你該管的事嗎?”董氏委屈道:“要是換作彆人我自不會來,可是張平安私交本就是夫君的好友,我也見過他,他並非那種不知禮儀廉恥的人……再說,我冒險來見你就是要和你同甘共苦,難道你一點都不需要我?你又為何冒險去見那什麼顧春寒,我在你心裡是不是連一個青樓風俗女子都比不上?”於謙冷冷道:“常居於四合之院的婦人,就有幾分見識?你知什麼叫窮凶極惡麼?那張寧一旦戰敗,死無葬身之地,此時有什麼他不敢做的?你便試他一試,叫他送你回常德,若是真的答應了,我便相信他是君子。”董氏隻得照夫君的話做,她離開看押之地欲見張寧,不料在府門外一直等到旁晚,也被告知張寧不在家裡。她正待想讓人“送”她回去休息時,卻聽見一陣馬蹄聲,回頭一看隻見一隊人馬迎麵而來,中間一個騎馬的人不是張寧是誰?張寧見得董氏,頓時就責怪侍衛,怎地沒讓於夫人先進去坐著,卻讓她在外麵等?董氏聽得他說話,又觀其神態,卻沒看到什麼窮凶極惡的痕跡,隻不過臉上有些憔悴而已。可是那張疲憊的臉上依然和顏悅色的,很穩重的樣子。她正想換個地方說自己的事,不料張寧卻道:“正好我現在要去見個人、暫時不得空招呼於夫人,你要是沒彆的事,和我一道去罷。”張寧要見的人名叫巧姑。此婦便是以前老徐看上的婦人,不料她卻是錦衣衛的一個細作,張寧也是剛不久才從姚姬那裡知道,上次在常德到辰州的路上被夜襲,就是因為這個細作從老徐那裡摸清了內部的行程安排;更想不到的是,那娘們得手了一次還不滿意,跟著自己上辰州來,又想和文君扯上關係。讓董氏也去瞧瞧,讓她也知道官府裡也不是什麼高大全的人物,同樣是不擇手段。讓她明白,我張寧想從她身上獲得點情報也是情理之中的事。關押巧姑的地方就在於謙所在的一處建築群裡,因為要犯沒關在衙門牢獄中,主要是姚姬派的人在管,集中在一起可以節省武裝人力。二人一同進了權作牢房的地方,隻見那婦人的待遇就完全比不上於謙了,已是披頭散發渾身都有傷痕,可能被毆打過。邊上有個教徒拿來幾張紙,拜道:“稟王爺,罪犯已經招了,這是供詞。”張寧沒看,而叫那巧姑再當著董氏的麵簡述一遍自己乾的事。等巧姑說完了,張寧才冷冷道:“那日我正送家眷出常德,突遭官兵襲擊,我的親兵隊正王賢因此戰死。幸虧母妃、夫人等有驚無險,否則就憑官軍軍紀敗壞,她們被抓了怎麼辦?”負責審問的辟邪教冬雪護教聽罷惡狠狠地說道:“王爺請放心,我定讓此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巧姑抬起頭來,麵露極度恐懼之色,哀求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