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便是豔陽天,朱雀軍需要至少一天時間把火藥晾乾,其槍炮使用的黑火藥雖然經過簡單的顆粒化,但一樣容易受潮;為了安全保險,也不能拿到太陽底下暴曬,需要在陰涼的帳篷裡晾乾。帳篷裡其實並不陰“涼”,到了當天下午,就熱得像蒸籠,火藥很快就乾了。昨晚大夥還一身濕透冷了一晚上,今天下午又熱得渾身被汗水濕透。天天隻有稀疏幾朵白雲,火辣辣的太陽高掛在空中,滋味就彆提了。據說有隊斥候出去後弄到了雞蛋,把頭盔洗洗在太陽下曬曬,能直接煎蛋吃。張寧騎著馬在營地各處巡視,隻見人們就像曬癟了的茄子一樣坐在帳篷底下,見到張寧帶著幾個高級將領過來,這才極不情願地站起來。張寧並不怪他們,如果換個身份、他現在是士兵中的一員,在這麼炎熱的天氣裡呆在野地裡也會非常地不爽,至於帳篷那麼低矮,完全不能避開火熱的地氣,聊勝於無。他自己也熱得十分難受,不過好像還是可以忍受的,因為更大的壓力勝過身體上所受的折磨。頭發裡早就沾滿了汗水,順著兩頰往肩膀衣服上滴,上身的鐵片外層不敢去摸,如同燒紅了一般;內層貼著衣料的還好,不會燙人,隻是感覺很熱。隨從的武將們見張寧一身大汗照樣淡定,也是很淡然地跟著;出來乾大事,當然不比在家裡享受。“田裡的稻穀已經泛黃,快到收割的時候了。”張寧大聲笑道,“咱們訓練多時,今日也該到了派上用場、收獲之時……不過收獲的季節總是那麼熱。”眾軍一聽頓時說起話來,多了幾分生氣。大夥抬眼望去,果加遠處山穀低窪的水田裡已是金黃一片,確實是快“打穀子”的季節了。他們許多人都是農民出身,當然對收穀子的農活十分熟悉;收割還得挑炎熱的天,不然收回來的稻穀沒法曬乾,就無法保存。同樣的大熱天,農夫打穀還得在太陽底下甩膀子拚命乾活,一擔濕穀子少說也有一兩百斤,南方的小路多基本靠人的肩膀。可不是輕鬆的活,但凡是農戶出身的人都必須乾,一年的口糧就靠這時候。張寧這麼一提,將士們突然就覺得現在好像也沒什麼好辛苦的,雖然天兒熱點,可什麼也不用乾啊!人心就是那麼神奇,轉眼之間周圍的氣氛就完全不同了,許多人開始有說有笑起來。這時旁邊馬上的周夢熊拜道:“末將不得不服,黃金千兩也比不上王爺三言兩語。隻是末將聽聞,王爺一向是在南京城中長大,閉門讀書一心仕途而已,為何能對農事也觀之入微?”張寧擦了一把汗水,與將領們談笑風生道:“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如此罷了。”大夥紛紛稱讚妙對。雖然張寧也不太喜歡後來的東林黨,但並不妨礙承認他們很有才。接著張寧又嚴令各部將領監督士卒,不得飲用生水,須得燒開涼後再喝;這本是常識,但大熱天的,剛從井裡打上來的水很涼,一口渴有人想直接喝。他又建議各部燒水之後,在飲水裡放一點鹽;雖然影響口感,但解釋也很容易讓人懂:出汗之後是鹹的,甚至衣服上的汗水乾了還能發現有白漬鹽粒,所以出汗後補充點鹽就不難理解了,人們一向就認為缺什麼補什麼。今日朱雀軍沒有什麼大規模行動,官軍那邊好像也沒打算進攻。雖然常德城外單是軍隊就有兩萬多人,卻顯得很太平。張寧回到中軍帳中時,能聽到遠處的林子裡蟬的叫聲,“嘎嘎”的聲音就像鋸木頭的噪音一般,叫人有點心煩。不過這種情形不會持續多久,雙方全副武裝相距如此之近,隨時都可能爆發大戰。下午斥候已報來消息,官軍騎兵大隊已離開嶽州邊境,向南靠近。眾將商議後,大多認為此時的情況還是要先解決掉南北兩翼的威脅才能安心攻城,至少應該把那些人驅逐到較遠的地方,免得遭受直接的威脅。攻城不是隻靠火炮就行了,就算運氣好一炮把城門洞開了,還得軍隊衝進去才能攻占地方。在大夥議論紛紛的時候,張寧正拿著一把木製的“夾子”在尺子和圖紙上叉來叉去,這幅可以活動的夾子其實就有點像圓規,方便在地圖上估量距離。當然很不準確,因為他們製的圖就是靠打聽和估計,自然就沒有什麼精度可言,隻不過用來估計是足夠了。“要進攻敵軍營寨,步軍對步軍,官軍根本不是我們的對手;最大的威脅還是馬隊。”張寧緩緩說道。眾將紛紛點頭附和。雙方軍隊密集部署,戰場不過就是方圓幾裡地之內,在這麼小的區域內,騎兵的機動簡直是想打哪就打哪;如果朱雀軍在進行正麵進攻時側後翼突遭騎兵衝擊,顯然是十分冒險的行動。朱雀軍馬隊隻有戰兵一千五百騎,雙方騎兵直接對戰也不一定是對手,更無法承擔起隨時防衛南北兩部側翼的任務。當然隻要朱雀軍按兵不動布陣,騎兵無法對防禦性的步軍方陣造成多大威脅。張寧隻需要采用空心四方的拒止陣型,在長槍火器的方陣前麵,騎兵單獨衝鋒簡直是送死。但是這種四方陣型機動極其緩慢,不便用於進攻官軍營寨;就算打贏了,也無法取得多大實質性戰果。幸好常德府的軍隊沒有重炮,否則張寧可能戰敗的因素更多。張寧傳喚了斥候大隊的隊正到中軍帳中,直接詳細詢問北部的地形。因為他問得很仔細,連斥候隊正很多問題也答不上來,隻好又叫了一些士兵和兩個當地向導來說話。“兩邊是稻田?你確認?大路多寬?”“這……兩頭豬能並著走,去年年底俺家賣兩頭肥豬,就是趕著走的這條道,俺記得很清楚,就是並著走的。”“村子裡有官兵駐守嗎?”“坡地下麵是旱地,種的菜?什麼菜……”張寧一邊問一邊拿筆在圖上標注數字,然後在下麵注釋。他沒辦法將周圍的地盤都跑完親自去看,但這時候神思已經出竅,好似那張圖就是廣袤的大地,自己正乘風在其間飛行,他看到稻田、村莊、田土、山坡、樹林……在將領們的眼裡,他和大多數武將或文官都完全不同,特彆是文官們喜歡說一些大道理來判斷戰爭的勝負,比如大義、氣運之類的;但張寧認為一切事情都可以是故有的具體規律決定的。他能正麵乾敗官軍步軍,因為朱雀軍克製冷兵器步兵陣營,如此而已。他當天傍晚才下了一個決定,命令馮友賢的騎兵部隊主動襲擊官軍馬隊。既然不知道官軍騎兵會在什麼時機什麼地方發起襲擊,乾脆主動出擊試圖解除威脅。有些將領提醒這個決定有點倉促,過於投機取巧:官軍馬隊戰兵大約有三千人,是朱雀軍的兩倍,戰勝的可能是發動奇襲。張寧卻堅持說道:“騎兵的用處就應該是出其不意、突然進攻,而不是防守。計劃看起來越倉促,說明其速度越快,官軍馬隊剛剛才奉命南下,他們應該想不到我們會馬上發動進攻。”馮友賢接到張寧親筆密令,出動的時間是當晚下半夜,馬兵在淩晨以前離開營寨,由當地向導和斥候兵帶著沿計劃的路線摸著靠近官軍騎兵營。在天亮之前集結完畢,旋即對官軍發動奇襲。若是奇襲失敗,遭到官軍伏擊或是被打敗,馮友賢的馬軍就可能要報銷了。不過戰爭本來就如同一個賭博,不會毫無風險;不然誰兵多就贏,還有必要打一仗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