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上蒙著薄紗的女刺客拋來一個媚眼,故作扭捏地說道:“難怪有人對你念念不舍的果然生得好皮囊,要不你陪我睡一晚,我便放過你們怎麼樣?”張寧還沒答話,羅幺娘就冷冷道:“士可殺不可辱,彆在這磨蹭了,給個痛快!”那女刺客笑道:“我向來是說話算話的,你可彆當是玩笑,況且我問的是平安先生。平安先生,你覺得這買賣如何?”張寧知道這娘們是在戲弄自己,便道:“這樣不好吧?”他想起了在南京那晚跳窗逃跑的事,但這時沒有回頭去看窗戶,隻在心裡回想睡著之前是把窗戶閂住了的,故技重施恐怕更加困難,而且這次的房裡不隻他一個人,又身在沒有熟人的異鄉。拿桃花鐵扇的女刺客嗲聲道:“怎麼,奴家不夠漂亮,還是身段不夠好?”一麵說一麵向前走了幾步,故意挺起胸讓凸起的部分把寬鬆的衣服頂起來。她越來越近,張寧的手裡緊緊握著菜刀,現在的距離揮起來就砍得到人。但他始終沒有動,不僅對砍中這娘們毫無信心,她旁邊還有倆人,既然是刺客估計身手也不會太差。張寧盯著麵前的娘們,忽然發現她的紗巾掩蓋的臉上好像有條疤。她也注意到了張寧的目光,立刻就站在原地,微微歎息了一聲道:“我喜歡晚上……朦朦朧朧的能把好多東西就掩蓋住呢。”她一麵說一麵轉過身去了,幾乎是背對著張寧。張寧把菜刀越握越緊,如果能砍死一個也不算虧!他感覺自己的手心已經浸出了汗,早知道在刀柄上綁塊布免得滑。就在這時女子忽然轉過頭來,饒有興趣地看著張寧還算鎮定的臉,麵帶笑意地說:“你也給我作一首詩,要像‘人生若隻如初見’那般好的我馬上放了你……現在你信了麼?”張寧頓時愣了愣,立刻覺得這事很蹊蹺,她是怎麼知道那首詞的?他抄襲這首詞第一次麵世是在逃亡的前一天晚上,不排除在富樂院外被敵方的眼線聽到了,但之後的事很緊急對方不可能在傳消息的時候還特意附上一首詞……如果真是那樣,這是怎麼樣的境界,不是兒戲嗎?除此之外的可能,聽過這首詞的人有王家小姐、馬茂才、富樂院的方泠,其中方泠傳出來的可能最大,因為王家小姐沒什麼墨水,連馬茂才也不能聽一遍就背下來。這個女刺客和方泠有關係?方泠是敵是友?不論怎樣張寧的心裡一時間升起了一絲希望,他隨即把手裡沒多少用的菜刀“叮鐺”一聲丟在地上,沉住氣抱拳道:“如此這般,恭敬不如從命。”羅幺娘不解地看著他,她的眼神裡還有些惱怒,這張寧是願意被人家當猴子一般戲弄?女刺客的臉上竟然露出了歡喜,不像是偽裝。發生在羅幺娘麵前的一切讓她覺得十分詭異。“快把筆墨拿出來侍候平安先生。”鐵扇刺客下令道,看來她是有所準備的,包裹裡裝的不是兵器竟是紙墨。張寧看了一眼她手裡拿的扇子紙麵上畫的桃花,心下已有了計較,接過筆蘸墨就要寫。大約他的動作有些草率的感覺,女刺客便提醒道:“人家大老遠過來求一首詩,你可不能讓我被比下去了。”張寧強笑一下,揮筆就寫。“桃花塢裡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剛讀出一句,女刺客就歡喜起來,拿起自己的扇子看了一眼,“很應景呢!”“……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酒醒隻在花前坐,酒醉還來花下眠;半醒半醉日複日,花開花落年複年。但願老死花酒間,不願鞠躬車馬前;車塵馬足富者趣,酒盞花枝貧者緣。若將富貴比貧者,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將貧**車馬,他得驅馳我得閒。彆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見五陵豪傑墓,無花無酒鋤作田。”張寧寫得極快,前世很喜歡這首字句很白話的詩,非常熟悉,隨手寫出來簡直一點壓力也沒有。他呼出一口氣擱下毛筆,對這紙麵吹了一口氣,也受了詩中意境的影響感覺自己也變得瀟灑起來,便故作灑脫一笑:“這首詩換兩條命,值了麼?”女刺客高興得看了又看:“你這書生,當真是善解人意,難怪彆人和你隻一麵之緣就戀戀不舍。我的名號呢就叫桃花仙子,回去我得畫一幅扇麵,一麵畫桃花一麵題上這首詩。隻可惜了扇麵不能讓平安先生親筆。”“題了也沒用,你拿這把扇子和人械鬥,扇骨是鐵的自是不易損壞,扇麵撕爛是遲早的事。”張寧背著手說,他頓了頓又試探道,“‘人生若隻如初見’全首五十六字,這一首詩卻是一百四十個字,你不怕比不過方姑娘了吧?起碼字數比她的多啊。”自稱“桃花仙子”的女刺客回過味來,看了他一眼:“是那麼回事。那便告辭了,多謝平安先生賜詩。”說罷小心翼翼地收起宣紙,當寶貝似的放進包裹中。張寧抱拳道:“恕不遠送。”“後會有期。”桃花仙子等人很快消失在門外。張寧關好門,大搖大擺地走了回來,見羅幺娘正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她終於忍不住問道:“她們就這麼走了?”剛從死亡線上回來,暫時是忽然安全了,那種感覺輕飄飄的彆提多爽,張寧激動得很想手足舞蹈,但又覺得理應裝一下比……或者幽默一下,便一本正經故作很輕鬆的口氣道:“她們其實是來求詩的,詩很滿意,不走乾嘛?”羅幺娘皺眉沉思片刻,說道:“方姑娘是誰?你認識方姑娘,你們的交情還不錯;而那號稱桃花仙子的刺客也和方姑娘有交情,所以她才放過你,其實是因為方姑娘,並不是什麼詩。是這麼回事吧?桃花仙子不可能為了一首詩冒險,她放過了我們會有麻煩,怎麼向周訥的人交代?”張寧歎了一口氣,心道羅幺娘這娘們真是缺少幽默感,也不知是不是古人的通病。“方姑娘是誰?”羅幺娘加重了口氣又問了一遍,簡直是質問,一臉的嫉妒和惱怒。“方姑娘?”張寧沉吟片刻,無奈地說道,“哦!她是個青樓姑娘。”他心說以前迫於環境占了這娘們不少便宜,又感覺她對自己多少有點意思,這明朝女人究竟怎麼個觀念?他有點缺乏概念,主要因為以前的張寧不是個沾花惹草的人,記憶裡沒有什麼經驗。就怕羅幺娘認為自己腳踏兩隻船或者始亂終棄什麼的,以後報複起來怎生了得?自己現在一無權二無勢,人家是楊士奇的女兒,這以後還得多多仰仗楊大人那一黨才混得下去,要是真惹火了她不是找死嗎?所以乾脆實話實說方泠是個妓女,省得羅幺娘再糾纏此事:按照明朝的習俗,老婆隻能娶一個,但明初的士人階層不可能娶個妓女做正妻,連把妓女弄回去做妾都很不好辦,這樣一來方泠就不存在威脅到羅幺娘的感情;不過有點壞自己的形象,居然嫖|妓,無奈啊。“你……”羅幺娘果然一臉憤怒,掙紮著坐了起來,病都好像因此好了八分,她反手拿起枕頭砸扔了過來,“張寧!沒想到你是那樣的人!”“稍安勿躁,身體要緊,你不是還生著病嗎?”張寧忙上前好言寬慰,“要是我不認識方姑娘,咱們現在已經死了,我哪樣的人?死人。”“彆碰我,男女授受不親!”羅幺娘依然氣呼呼的,“你是什麼人和我何乾?”她現在可能也意識到了一個現實的問題,自己才認識張寧幾天就心生好感,此人長得一副好摸樣、又文采風流會寫詩,彆的女人也喜歡,多半是個風流浪蕩之輩,不然怎麼和妓|女的交情那麼好?張寧沒法解釋也不想解釋,緩了一口氣便說:“你還是躺著多休息一會,趕緊把病養好是正事。雖說暫時打法了刺客,但就怕遇到周訥的其它人馬,我們儘快啟程脫離危險為妙。”羅幺娘還是有不少優點的,比如識大體懂事,她也沒繼續糾纏使小性子,又喝了一碗藥就繼續睡了,不過不再允許張寧和她睡一張床。張寧沒辦法隻好歪椅子上湊合了半晚上。第二天一早,羅幺娘的病還沒好利索,不過休息了一天一晚狀況已好多了,這個地方並不安全他們隻能儘早上路,以免夜長夢多。他們一路向北行,好在路上再也沒遇到攔截。想來那負責此事的周訥沒有太多的人手,否則也不會派“桃花仙子”這種不靠譜的江湖人辦事。畢竟周訥是個文官,沒必要也沒有什麼條件犬養死士。接近順天府地界時,倆人都漸漸變得輕鬆起來,羅幺娘說:“一進北京就不用怕那周訥了,此人黔驢技窮,狗急跳牆用如此下三濫的手段,當官不守規矩誰也保不了他。咱們走著瞧他的下場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