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堵在李大嬸家的大門口,張寧跑向人群時隻得慢下來,趁機回頭看一眼,尾隨出來的兩個黑影沒追上來,反而向另一個方向疾行沒一會就消失在彎彎曲曲的巷子中。張寧微微鬆了一口氣,這時才感覺到自己的胸口像捶鼓一般,四肢又軟又痛,一股子力量好像驟然抽離了身體,他直想馬上躺在地上。“張家二郎?”李大嬸對門家的石頭他爹詫異地喊住張寧,像看火星人一樣上下打量了一番。張寧此時的模樣實在狼狽不堪,穿著一身臟兮兮的褻衣,白色的料子染上塵土、血汙更加顯眼,頭發也是亂蓬蓬的,就像剛從牢裡越獄出來的逃犯一般。他驚魂未定,不過外表的神色此時已微微恢複了淡定,他深呼吸幾口穩住喘|息道:“正睡著覺,突然火光衝天我以為咱們家走水了,心裡一慌跳窗出來的,手可能在什麼地方掛傷了。李大嬸家怎麼走水了,人都跑出來了嗎?”“本來都出來了,李大嬸又跑進去搬東西,勸都勸不住。”張寧一麵注意後麵一麵作出關切的樣子道:“太危險,人最要緊,該拉住她的!”就在這時張家的大門也開了,張九金等人隨即跑出來,張寧沒見著小妹,忙上前去問,話剛說半句,張九金就正色道:“怎麼回事?”張寧道:“隔壁李大嬸家走水。”張九金一臉嚴肅:“這事我知道,不就在麵前擺著嗎!我是問你房裡出了什麼事,起先我聽到響動,開門來看,看到有幾個人翻|牆出來。張小妹還說聽到你房裡有打鬥的響動,跑你房裡去了。”“她什麼時候進去的?”張寧的臉色一變。這時隻見小妹正從院子裡出來,他才放下心,對伯父說道:“這事兒一會回家再說,李大嬸家發生火災,不救火說不定火勢得蔓延過來把咱們家也燒了。”鄒氏也道:“鄰裡有難,咱們家理應幫忙才對。”張寧略一思索道:“一會李大嬸出來拉住她彆為了財產拿命冒險,之後首要是設法撲滅火勢,其次查火災的原因咱們不用管,一會裡仁街官鋪上的官差就得過來,他們自然會查。”“把我們家的水桶盆子什麼的全拿出來。”張九金大聲道,有故意讓李大嬸門口那邊的人聽見之嫌。鄒氏看了一眼張寧:“你就不用去幫忙了,小妹帶你哥回家清洗傷口包紮一下,要叫郎中來看看?”“不必了,就是擦了點皮外傷。”張寧驚魂未全定,心裡還有點怕剛才那幫人殺個回馬槍,這種時候還是呆人群裡最安全,先熬過今晚等早上開城門就能出城……可是眼下的光景明顯被人盯上了,出城能逃過此劫?這時李大嬸抱著一口箱子衝出門來了,周圍的人急忙上前圍住,有的去接她的箱子有的拉住了她的胳膊,“彆進去了,萬一出了事你還拿這些東西乾甚用?”“先撲火!”人們紛紛勸說,李大嬸披頭散發像瘋了一般忽然坐地嗷啕大哭,“天殺的,是誰放火害咱們,斷子絕孫不得好死……”“哥哥!”張小妹臉色蒼白地喊了一句。張寧看她一眼,說道:“不是說好回家再談嗎,現在救火要緊,咱們把盛水的家什搬過去幫忙吧。”於是一家人便七手八腳地拿著東西過去了,堂嫂羅月娥懷裡抱著小丫頭也提了個桶走,小家夥受了驚嚇瞪著一雙黑眼睛,卻很乖,既沒哭也不鬨。這時李大嬸家門口的人更多,四鄰都拿著打水工具過來,亂糟糟地跑進李大嬸院子的水井旁等著打水,有的就近去了對門的水井,鬨哄哄一片好不熱鬨。而主人家李大嬸反倒猶自坐地大哭大鬨,根本不管正事。張寧走進他們家院子,隻見主要是挨著柴房的東廂幾間房大火衝天,上房的幾間暫時還沒燒起來,估計火災是從柴房開始的。有的人已經搬來了梯子,爬上圍牆讓下麵的遞水上去往房頂上潑。這火災也巧,上半夜下過一陣子雨沒發生,現在雨停就發生了。“去叫水車了嗎?”張寧逮住一個人問道。那人答道:“去人了,等水車過來救火就容易得多。”張寧對周圍的人大喊道:“再多的人圍著水井也隻能一桶桶打,堵著反而耽擱運水的時間。大家排成長隊,水打起來就沿隊伍直接往牆邊上運。”眾人一聽有道理,便漸漸有了一些秩序。小妹端一盆清水,讓張寧清洗手掌上的血汙。衝洗掉凝結的血塊,手掌的兩道口子又冒出血來,張小妹見狀心疼得幾乎要哭出來,急忙掏出一塊粉紅色的絲巾一樣的東西給他包住。這玩意好像是絲綢做的,包傷口還不如紗布好,不過這時也顧不得許多了。沒過一會兒,官差來了,是兩個頭戴半紅半黑高筒帽身穿皂袍的差役,並沒有官員來,水車也還未到。除了兩個差役,還有一個穿月白布袍的年輕人一同進來。差役也不管火情,隻看了燒著的房子幾眼,來到排隊運水的人跟前就嚷道:“誰是張寧?”喊第三聲時,張寧才站出來說道:“我是,官差找我何事?”一個差役道:“有人告你縱|火,跟咱們走一趟。”眾人聽罷嘩然,張小妹立刻站到張寧的前麵來,怒目而視:“你們冤枉好人,火絕對不是我哥放的!”鄰居也紛紛聲援:“張家二郎和李大嬸家鄉裡相鄰的,怎麼會是他?”“人穿著褻衣出來救火的,有意放火會穿成這樣?”差役喝道:“乾什麼,和你們何乾?我們隻找張寧,是不是到官鋪上問清楚不就行了?”張寧拉住小妹的胳膊拉回來,自己走上前道:“你們要拿我去問,至少得上元知縣蓋印的朱砂牌票,否則你們無權拿我,官差難道要當著這麼多大明百姓的麵知法犯法?”“我這裡有牌票。”跟著差役來的月白衫青年說道,“你要不要親眼看看?”張寧沉住氣問道:“哪個衙門的牌票?”月白衫青年言行之間和普通人很有點不同,鎮定地說道:“雖說不是上元縣衙門的印,但蓋的是北京禮部主事於謙於大人的印,照樣是官印。於大人有公務正好在這邊,碰到了此事,請你一個庶民過去問問,是否可以?”於謙?張寧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他當然知道於謙這個人,如果連這個都不知道好意思說自己受過高等教育?禮部主事,實際上是京官,而且官職比較小。京官也不是隻能呆在京裡,有時候可能被派到地方上公乾,各個縣衙州衙都有六部行館,就是為接待各部京官準備的下榻行轅。不過他一個禮部主事管上元縣地方上的火災?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要管也該知縣管。隻是月白衫青年的一口話也沒什麼錯,人家畢竟是官、而張寧是庶民,在等級森嚴的社會規則裡某種程度上管他也說得通。不過如果張寧抗拒的話,他一個禮部主事要下令抓上元縣地盤上的百姓也是個麻煩事。“我看看牌票。”張寧平靜地說。月白衫青年見他沒有想鬨僵的意思,也主動地拿出文件來給他看,報以“好說好商量”的態度。主要看紙上蓋的印,這個時代造假印的比較少見,特彆是明初,被抓到比殺人還嚴重。一個人犯罪擔同樣的風險甚至更大,是願意殺人掠貨還是造假?確實是於謙的印,而且張寧知道於謙這個人不是憑空編出來的。隻不過在曆史上於謙名聲最響的事是“北京保衛戰”,那是很多年以後的事了,得到英宗時期皇帝禦駕親征蒙古京師三大精銳被敗光皇帝被捉、蒙古人趁機兵臨北京城下的時候;如今的於謙還不知道在哪打醬油……不過現在張寧知道他可能乾著小京官在南京打醬油。於謙為什麼要找自己去?張寧不覺得是為了什麼火災。而且既然於謙在曆史上有那麼好的名聲,不能說他完全不可能乾陰損的事、但肯定不會輕易去乾,否則一個君子能裝一輩子而不被人詬病?眼下這事,如果於謙是和那些不擇陰謀詭計去打擊太子的人同流合汙的,那他的眼光也太差了點,怎麼能在以後取得那麼高的成就?張寧久久沒有回答,不料那個月白衫青年也不催,很沉得住氣。張寧現在麵對一係列的麻煩束手無策,最主要的原因是沒有門路,所以也不敢求助於官府,都不了解官府裡麵的狀況,蒙著腦袋進去和送上門受死有什麼區彆?而於謙讓他抱上了一絲希望,這是出於自己的推論和直覺,說到底還是在冒險。“成,我和你們走一遭,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我也不怕官府問。”張寧果斷地說道。張小妹忙拉住他的小臂,無比擔憂地說:“哥哥,你知道他們是什麼人嗎?”今晚家裡出現來路不明的人,小妹可能也感覺到張寧的危險和上次的案子有關係,她一百個不願意張寧和陌生人走。張寧轉過身,她也抬起頭與他四目相對,一瞬間的眼神交流包含了太多東西。張寧好言道:“小妹要相信哥哥,不要過於擔心,你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