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流城一下子變得熱鬨起來,慈皇的軍隊駐紮在介河東岸,一群符籙師修建跨河大橋,這樣即使河水化凍也不影響往來。與此同時,一隊接一隊的士兵進入城內,搜索可用的物資,他們的效率比慕烈高多了,鑿冰、破牆、挖洞,將斷流城翻個底朝天。另有一群士兵,在介河西岸、斷流城東的碼頭上開辟出一塊方形空地,然後樹立起大量的木柱,像是一片掉光了枝葉的枯木林,祖師塔被包裹其間,位於靠邊一點的位置上。殷不沉駐守在西城門,阻止任何人通過,結果第一天就與一隊斥候發生了衝突,“我知道,西邊地方更大,可是那裡已經不屬於西介國或者聖符皇朝,如今歸秦道士所有。彆怪我沒提醒你們,秦道士可不像道尊那麼好說話,我這是在救你們,趕快離遠一點。”慈皇向慕行秋做過保證,不會去打擾城西的女道士,可這十餘名斥候顯然對命令另有理解,一名軍官上前說:“我們不會靠近夕照湖,隻是在城外建立幾處哨所,防止有妖魔偷襲。”殷不沉堅定地搖搖頭,他站在城門正中間,一群地猴子圍在周圍,不管妖主說什麼,都發出吱吱的應和聲,倒是頗壯聲勢。“哈,真有妖魔殺來,你們擋得住嗎?彆大驚小怪的,回去跟你們的皇帝說,西邊的安全不用他操心,你們也彆乾擾我練功。”殷不沉開始像模像樣地打拳,這是一套源於魔族的道統拳法,秦淩霜傳給殷不沉,讓他用這種辦法強化魔體,等到魔體更強大、更清晰一些時,再一舉去除。殷不沉已經練了一段日子,還沒什麼效果,但是不敢中斷。每天仍然勤修不輟。他一練拳,地猴子們也都模仿。幾名斥候互相看了一眼,同時拔出貼身的匕首,沒有攻向殷不沉,而是伸出舌頭割了一下,然後向前方噴出血霧,不知是吃過藥還是有符籙加持,血量極多,紅蒙蒙一片,充滿了整個城門洞。濃重的血腥氣連妖族出身的殷不沉都覺得難以忍受。地猴子們已經非常了解妖主的脾氣,嗖嗖地向門外跑,殷不沉果然一跺腳倒飛出去,比地猴子的速度更快一些。血霧經久不散,斥候們拔出刀劍,雙手握持,互相保護著走出西城門,算是將它占領了。斥候一路向西前進,的確沒有靠近夕照湖。殷不沉不是第一次受到驚嚇了。他見過、甚至親自施展過比這更殘忍的妖術,但是由人類士兵毫不猶豫地用在他們自己身上,還是令他大受震動。他站在城門外,望著遠去的斥候。心想事情不對勁兒,轉身看向夕照湖,大光明鏡幻化而成的兩座門戶仍然立在那裡,向秦道士講訴這些事情是沒用的。她連傳授拳法都是派出一個雪人來演示,三遍之後融化成水,沒有講解。也不給他提問的機會。殷不沉怕她,這是一種敬而遠之的害怕,如果大難臨頭,他寧願討好慕行秋、哀求異史君,也不想、不敢對秦淩霜多說一個字。他有一種感覺,除了慕行秋,秦道士根本不在意這世上的任何生靈。殷不沉帶領地猴子們進城,有點喜歡上這群醜陋的家夥了,不管他有多膽小,在強敵麵前表現得多麼不堪,地猴子都不在意,危險過後,照樣老老實實跟在他身後,當他是妖主,連他的怯懦都模仿得很到位。街道上到處都是十到三十人一隊的士兵,或用符籙,或使器械,闖進無人居住的房屋,將一切能找到的食物和工具都帶走,有些東西太大太重,就堆在門口,等大部隊來搬。“這些人類比螞蟻還聽話、還能乾,真是……怎麼訓練出來的?從前不是這樣的啊。”殷不沉越看越心驚,儘可能躲著士兵行走。士兵們也都警惕地盯著半妖和地猴子。在一條小巷的街口,殷不沉遇見了慕烈,他穿著厚厚的皮襖,與士兵的裝扮完全不同,手裡拎著一條癟癟的口袋,茫然若失地看著不遠處的一隊士兵進進出出。若在平時,殷不沉會毫不留情地嘲笑慕烈,今天卻沒有這個心情,上前問道:“怎麼?這些人到處搜刮,卻不準你拿點東西嗎?”“不是,他們沒說不讓我拿東西,可是……可是他們總搶在我前麵,我沒機會進屋。”“嘿,你是人類,不是妖族,他們乾嘛這麼對待你?”“一名軍官找到我,讓我加入聖符軍,我沒同意,可能就是因為這個吧。”“可能?就是這麼回事,皇帝的心眼還真小。你為什麼不加入聖符軍?你不是想找左流英報仇嗎?加入大軍你的希望還會大一點。”慕烈的臉稍有些紅,低聲說:“那個……我不確信自己是完全的人類。”“什麼意思?哦,你是混血,哪方是妖族?父親還是母親?我就說嘛,你長得黑不溜秋的,不像純粹的人類。”慕烈的臉更紅了,“我的家族來自一個叫止步邦的地方,在那裡不分人類與妖族,幾百年來互相通婚,所以……”“明白。”殷不沉同情地在慕烈肩上拍了一下,“可惜我沒學會老君的本事,要不然在你身上咬上一口,就知道你有沒有妖族血統了。”慕烈擺脫殷不沉的手掌,“誰也彆想咬我。”前方,一隊士兵正要將一根兩三丈長的粗大圓木運出院子,結果門太小,怎麼都弄不出來,一名士兵走上前,以匕首割舌往牆上噴血,然後其他人掄錘猛砸,很快就破出足夠大的缺口來。“這些人都瘋了嗎?”殷不沉大聲說,不在乎被聽到,“為這點小事就以血獻祭,找個符籙師很容易就解決了嘛,也不想想人家當初是怎麼將木頭運進去的。”士兵們就跟沒聽到一樣,排成兩行,扛著圓木走向街口,期間也有彆的士兵經過。卻是各司其職,沒人上來幫忙。殷不沉讓到一邊,越來越覺得奇怪,上前揪住一名軍官的胳膊,“我問你件事。”軍官走在最前麵,他動不得,後麵的士兵也動不得,扛著圓木原地踏步,他凶狠地盯著半妖,冷冷地說:“放開我。”“怎麼。又要對我噴血嗎?這回我非不讓了,除非你回答我的問題。”殷不沉衝旁邊的慕烈使眼色,慕烈茫然不解,反倒是地猴子們明白妖主的心意,一哄而散,衝進附近的院落,到處搜尋冰凍的食物。慕烈這才反應過來,匆匆地跑向士兵們剛剛搜過的房子,殷不沉直搖頭。心想世上還有這麼單純的人,連地猴子都比他聰明。士兵們被沉重的圓木困住了,脫不開身,軍官滿麵怒容。可是一隻手用來扶木,另一條胳膊被抓住,沒法行血祭。“你們從哪學來的血祭之法?”“不關你事。”軍官吼道。“誰說不關我事?血祭是妖術,我們妖族剩下的東西不多了。連這一招你們都要學,還給不給我們留活路了?不行,我必須弄清楚。”軍官又急又怒。突然大聲誦道:“古神佑我,符皇護我,我之血肉,唯神歆享……”殷不沉又是一驚,鬆開軍官,縱身飛到空中,地麵上,那軍隊噴出一大股血柱,血落之處,冰雪立化,青石路麵出現一個深達數尺的小洞。軍官搖搖欲倒,身後的士兵仍在原地踏地,沒有一個人有上前幫忙的意思,看樣子是在等他摔倒之後繼續前進。慕烈什麼也沒找到,走出院門正好看到這一幕,急忙上前扶著軍官離開隊列,士兵們果然抬著圓木離開了。“快來看看,他這是怎麼回事?”慕烈將軍官送到牆邊,讓他坐下,向天上的殷不沉求助,手忙腳亂地從懷中掏出幾隻裝藥的小木瓶,看了看,沒有一個對症。“管他乾嘛?他自己要死,就讓他死好了,我是純正的妖族,從來不救人類。”殷不沉不肯落地,地猴子們從四麵八方出現,站在牆上、房頂,也都撇嘴搖頭,表示不救。慕烈顧不得那麼多,從每隻小木瓶裡都倒出一兩粒藥丸,對軍官說:“這是我家鄉的草藥,也不知好用不好用,你先吃著,我帶你去見慕行秋,他會法術,肯定能救你一命。”軍官搖搖頭,拒絕吃藥,臉上怒容消失,竟然露出笑容,“終於結束了,終於結束了……”“什麼結束了?”慕烈莫名其妙。“有罪的人才會躲過五行之劫,活著忍受痛苦,我的罪快要結束了。”“我沒罪也活下來了。”慕烈更加不解。殷不沉落下來,彎腰問道:“誰跟你說的這些?”軍官連對妖族的痛恨也沒了,“慈皇,他說我們都有罪,被昆沌欺騙就是我們的罪,天下陷落、眾生滅亡也是我們的罪,我們必須不停戰鬥,在這個過程中死去的人可以贖罪。”殷不沉瞠目結舌,好一會才說:“漆無上都沒這麼能蠱惑人心。皇帝還說什麼了?”“他說……”軍官嘴裡又湧出一股血,“這個世界已經沒救了,敵人……昆沌太強大,誰也不是他的對手,總算全天下的生靈聯合在一起也不行,可是堅持戰鬥的人死後會進入古神的世界,昆沌是不死者,所以他進不去,世上的強者都進不去,因為……”軍官的呼吸漸漸衰弱。殷不沉召出一枚血紅色的丹丸,塞進軍官嘴裡,“想死沒那麼容易,你的‘罪’還沒結束哩。”殷不沉覺得自己必須去提醒道尊:將祖師塔借給慈皇,絕對是個錯誤的主意。(求推薦求訂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