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冬兒領教過極北方千萬年不融的積雪,見識過凍入骨髓的法術之冰,經曆過群妖之地一刮就是十天半個月的凜冽寒風,都沒有現在這麼冷。這就是一池水,平靜像是一麵鏡子,沒有冰,沒有雪,由於表麵上散發一層柔光,看上去甚至有幾分暖意,可它真的很冷,一絲絲、一縷縷的寒意從全身每一個毛孔鑽進經脈,與運行其中的法力融為一體,攻占三田,進而遍布全身,每次呼氣都像是有一堆棱角分明的小冰碴從鼻孔裡擠出去。“我受不了啦!”慕冬兒大叫,拚儘全力,手足居然能動了,手舞足蹈地想要飛起來,哪怕直起身子也好。秦淩霜轉身拍出一掌,慕冬兒沒有離開池水,反而陷了進去,之前漂浮的時候,起碼還有一部分身軀露在水麵之上,如今卻是整個沒入水中,不能呼吸,也不能說話,體內更加陰冷,慕冬兒隻掙紮了幾下就凍得僵硬了。雖然是一身兩魂,但慕冬兒知道將自己拍入水中的一定是秦淩霜,而不是龍魔,他在心裡暗暗發誓,再也不叫她“阿姨”了。空中的千足王不在意這點小事,他剛剛殺死三百年前的仇人戴縝,高興得想要長嘯,信心大為膨脹,再不多話,長身一掃,又有一片樹木化為灰燼,整個身軀將樹廳圍住,主頭衝著女道士,背上另外幾十顆較小些的頭顱分守四方。千足王背上的妖兵損失了一些,仍剩下近千隻,半妖、獸妖皆有,全都穿戴著樣式誇張的骨甲、角甲,手中拿著的不是刀槍劍戟,而是各種各樣的號角,吹出來的聲音卻不大,像是一群昆蟲的嗡鳴。但是他們吹得越賣力,千足王的雙眼越紅,嘴裡噴出的陰風也越強烈。秦淩霜不急不躁,在瞬息台上緩步行走,時不時抬手指一下不熄爐和大光明鏡,同時操縱三件至寶,令蜈蚣寸步難進。千足王背上的妖兵更加用力地吹動號角,聲音由嗡嗡逐漸變成野獸的咆哮,蜈蚣嘴裡噴出的陰風卷著灰燼將整個洗劍池完全罩住,但他仍然不能擊破三件至寶造成的禁製。形勢不算緊急。龍魔又開口了,“打了這多久,還不知道閣下尊姓大名呢,我們是龍魔與秦淩霜,跟你鬥法的是秦淩霜,跟你說話的是龍魔。”蜈蚣仍在噴風,說話聲從頷下傳出來,“讓你們死個明白,我乃群妖之地洪荒洞洞主千足王。”“聽上去很厲害。可惜我沒聽說過,巨妖王漆無上鬥道統的時候你在哪?”“呸,漆無上一隻小妖而已,怎麼請得動我?我一直在洞裡修煉‘千妖聚體’。無心參與凡間俗務。”“你彆說,讓我猜一猜。你的‘千妖聚體’一直沒練成,直到兩年前的某一天,你突然……做了一個怪夢。夢裡一位自稱道統祖師的家夥願意幫你煉妖,唯一的條件是你得給他當寵物。嗯,養一條大蜈蚣的確挺威風的。”千足王大怒。因為龍魔說得幾乎全對,隻是用詞輕蔑,殊為不敬。“你算什麼東西?不過是道統念心科幾萬年前留下的一條咒語幻化而成的奴仆,再加上一隻死而不絕的魂魄,彆以為你們有幾件至寶就能與我抗衡!”“嗬嗬,你倒是挺了解我倆的底細。千足王,老實跟你說吧,昆沌根本不在乎這一戰誰輸誰贏,他看中的是你的‘千妖聚體’,你的死活他一點也不在意,秦淩霜的法門更獨特,隻要她願意,昆沌會親自來向她求教,托夢這種陳舊手段一點誠意都沒有。”念心科傳人的傳統是未鬥法先鬥嘴,已鬥法更要鬥嘴,輔以幻術,連道士尚且受不了,更不用說一隻數百年的老妖。千足王全身用力,“我讓你領教一下真正的‘誠意’!”“千足王,認真一點,寵物要有寵物的樣子,隻有凶猛是不夠的,你會打滾嗎?你喜歡被主人撓肚皮嗎?你會從喉嚨裡發聲討好主人嗎?”千足王纏得太緊了,背上的一些妖兵甚至口吐鮮血。“哇,千足王,吹幾聲號角就能吐血,你的妖兵從哪招來的?太弱了吧。”空中的灰燼散開一小片,龍魔抬頭看了一眼,笑道:“這才對嘛,有幫手應該一早就叫出來,千萬彆獨自逞英雄,就像那些小貓小狗,叫得再大聲還不是逗人一樂,何必這麼用力呢?”千足王怒不可遏,能在地下洞穴隱忍幾百年不出來,老妖並非易怒之徒,可是在第九層念心幻術的影響下,他的忍耐力早已到頭,怒氣比他噴出來的陰風還要盛大,殺死宗師戴縝的興奮早已煙消雲散。天空中出現一名道士,三十幾歲的模樣,高而瘦,長著一隻顯眼的鷹鉤鼻,手裡托著一座木雕小樓,“千足王,彆上當,圍住即可,讓我來收拾這兩名魔女。”“千足王乖乖聽話,當心沒有晚飯吃。”龍魔抬起頭,以手遮目,“我們兩個成魔女啦?給昆沌當幫凶都這麼義正辭嚴,你從前一定是牙山道士。”“我叫徐孤辰,從前是星山道士。”那人冷冷地說。“抱歉,認錯了,我對牙山有點偏見。徐道士,你未免太墮落了吧,居然跟妖族混在一起,南海三宗師即使投靠昆沌,也隻收道士入門。”“龍魔,免開尊口,念心幻術對我無用。”徐孤辰一手托著木樓,一手握著小小的銅鏡,保護自己不受幻術影響。“有昆沌給你撐腰,你當然不怕幻術。”龍魔顯得一點也不在意,好像已經認輸,“我就是有點好奇,千足王以‘千妖聚體’得寵,三宗師擅長煉製活丹,你憑的是什麼?應該不是木工活兒吧。”徐孤辰正在蓄勢,沒有馬上施法,輕笑一聲,“彆假裝不認識這是什麼。”“難道這真是棋山至寶珍奇樓?你要不提醒一聲我還真想不到。昆沌太隨意了,贈送至寶也不分個三六九等,早知如此,我就該鼓動秦淩霜投靠昆沌,至少能分得一件,遺憾啊遺憾。”徐孤辰蓄勢已畢,地麵上,千足王也纏得更緊一些,洗劍池水麵微波蕩漾,似乎有縮小的趨勢。“念心科該當滅絕。”徐孤辰手中的珍奇數發出一團閃閃的光芒。仿佛樓內藏著成堆的金銀珠寶。“哈哈,你才一件至寶,能對付我們三件……”龍魔話未說完,瞬息台的煙、大光明鏡的光和不熄爐的火都在後退,沒有參戰的洗劍池也在迅速縮小,千足王的龐大身軀終於找到空隙,步步緊逼,幾十顆頭顱裡噴出的陰風開始滲入禁製。“哎呀,秦淩霜。還是你來對付吧,這個家夥很厲害啊。你說什麼?嗯嗯……明白了。”洗劍池已經縮到不足三十丈寬,瞬息台等至寶也都隨之變,龍魔卻不怕了。抬頭笑道:“徐道士,我知道你的本事是什麼了,你偷學了煉獸之法,用在了至寶身上。當然,還是得有昆沌幫你,對不對?”徐孤辰臉色一寒。什麼也沒說,繼續催動法力。洗劍池和禁製仍在縮小,隻是速度慢了一些,千足王的身體能纏上兩圈有餘,秦淩霜隨手施法抵抗,龍魔仍對空中的道士說話:“你的煉寶之法有個大漏洞,昆沌有沒有幫你補上啊?看你的神情就知道沒有,昆沌隻想讓獨特的法門生效,才不管有無漏洞,反正修行的又是他自己。”“我的法門沒有漏洞。”徐孤辰終於開口。“真的嗎?異獸、靈獸皆有幾分靈性,所謂煉獸之法是雙方配合共同修行,道統至寶雖然強大,卻沒有這種靈性,十幾萬年來,它們一直受到供養,對道士的奉獻視為理所應當,靈犀之術也不能讓它隻忠於一人。所以,是珍奇樓在煉你,而不是你煉珍奇樓,我沒說錯吧?”“胡說!”徐孤辰沒能控製住心中的怒火,“珍奇樓隻歸我一人,我們……我們說好的,這是比道統印記更強大的法術,它歸我所有,隻歸我所有,隻有我能激發出它的全部力量,你們空有四件至寶,也比不上我這一個!”“是嗎?靈犀之術以泥丸宮聯係,你是被煉一方,泥丸宮必定受損——嗬嗬,我之前還有一點怕你,其實我的念心幻術就是對你的最大克星啊。”“有膽子你就試試。”徐孤辰反而不怕了。龍魔準備好幻術,正要施放,卻有人搶了先。洗劍池已經縮到十丈大小,中間還容納著瞬息台和不會縮小的三十多個孩子,空間越來越狹小,慕冬兒終於又露出水麵。吸進的第一股空氣擊碎了體內的寒冰,內丹恢複旋轉,法力在經脈裡像水銀一樣運轉,依然冰冷,卻毫無阻滯。慕冬兒又能施法了,一飛而起,衝破了秦淩霜設下的禁製,穿越千足王噴出的陰風與灰燼,直接來到徐孤辰麵前。徐孤辰一驚,手中的珍奇樓光芒一轉,攻向突然冒出來的孩子。慕冬兒被擊中了,卻沒有受傷,反而伸出手,一把奪過珍奇樓,“煉獸之法,我也會。”徐孤辰大驚,正要奪回至寶,隻覺得腦子裡嗡的一聲,像是有什麼東西爆裂了,霎時間全身輕飄飄的,不由自主向地麵墜去。他的目光望向離得越來越遠的珍奇樓,發現自己被拋棄了。慕冬兒隻用了極短的時間就完成了靈犀之術,握著珍奇樓,跳到千足王最大的一顆腦袋上,速度比下墜的徐孤辰更快,調轉木樓,狠狠刺進蜈蚣頭頂,大聲道:“這個也歸我。”千足王騰空而起,發出沙沙的尖叫,背上的妖兵紛紛跌落,升到數百丈時,蜈蚣停住了,被珍奇樓刺中的地方流出粘液,長長的身軀不停抖動,卻不敢再動。“醒來吧,元嬰,跟我組建孩兒軍,一塊去向昆沌挑戰!”慕冬兒發出宣告,洗劍池裡的三十三名元嬰一個接一個地飛到空中。從符皇城趕來的慕行秋等人,遠遠地正好看見這一幕,施含元臉上變色,“魔魂……真的轉到他身上了。”(求推薦求訂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