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塵之山變成了粉塵之霧,遮天蔽日,遠遠望去,像是突然長高了數倍,身處其中的人全都浮在空中,兩眼一摸塵,肉眼頂多看出幾尺,隻有道士的天目還能看得遠一些,也隻有他們能看到那團緩緩上升的透明罩。直徑一丈有餘的護罩裡沒有粉塵,隻有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她的頭發很奇怪,隨意地披散著,長至腰際,末端是深藍色,慢慢向上過渡為純黑色。慕冬兒以為她是龍魔,馬上又想起野林鎮的事情,他當時就在現場,親眼看到她的變化,“啊,你不是龍魔,是秦淩霜……阿姨。”慕冬兒曾問過母親秦淩霜是誰,卻沒有得到確切的答案,而是得到提醒,必須稱其為“阿姨”。眾人當中,趙處野站得最高,同樣逃不出祖師塔分身製造的法術範圍,這讓他又驚又怒,這座分身一度屬於他,上麵卻沒有他的印記,此時完全不認舊主。“又一個死而複生者。”趙處野不在意女子,積聚起全部法力,打算拚死一搏,他懷著不小的野心,其中最重要的一條就是在這個亂世中活下去,“你們都不應該存在!”從星山宗師手中發出七束光,受到祖師塔分身的影響,光束彎曲,從一開始就失去了準頭,趙處野早有準備,這七束光隻是用來吸引其他人的注意,他本人一躍而下,像是在水中深潛,目標不是秦淩霜,不是異史君,不是慕行秋,而是慕冬兒。想要結束祖師塔分身的法術隻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殺死分身的目標。慕冬兒本人仍茫然無知。實力更強者都已發現真相。一片粉塵之中,隻有異史君保持笑容,他利用敵力的力量讓“兩位姑娘”醒得更快一些,正得意洋洋,準備向眾人隆重介紹透明護罩中的女子究竟是誰,因此沒有及時看出趙處野的真實目的。隻防備著那七條彎曲的光束,忽略了施法者本人。趙處野轉瞬間就到了慕冬兒麵前,冷冷地盯著他,手中握著一柄一尺多長的短劍,他的法器幾乎都在兩年前被奪走了,苦尋多日,隻覓到幾件六七品的法器,短劍就是其中之一。法術會偏移,利刃總不會吧。趙處野懷著悲憤的心情將短劍刺向慕冬兒,感到一絲嘲諷,祖師法力無邊,發出的法術還是不分敵我,服月芒道士隻好像粗野的凡人士兵一樣衝鋒,自己殺死慕冬兒之後會獲得祖師的原諒與青睞嗎?異史君終於反應過來,臉上笑容一下子消失,在十幾步之外拍出一掌。一團紅光砸向趙處野,可是已經來不及了。他的法術同樣受祖師塔分身的影響,雖然距離極短,仍然偏差幾寸,緊貼著趙處野身邊掠過,算是擊中了目標,卻沒有造成太大傷害。慕冬兒沒有等死。更不會逃跑,抬起頭,兩腮鼓起,臉色變得通紅,又要吐出奇異的火團。可他晚了一步,火團需要蓄力,而他根本沒有時間,白晃晃的短劍抵在他的胸前。隻有一個人及時衝過來,慕行秋從來就沒將兒子的安危完全交給異史君,即使在寫符最專注的時候,也有一道餘光盯著慕冬兒,趙處野的七束光剛一散開,他就知道不對勁兒,他對這種衝到近前的打法太熟悉了,即使失去記憶,反應也比彆人都要快一點。一邊是祖師塔分身裡噴薄欲出的法術,一邊是手握短劍絕不可能留情的趙處野,慕行秋隻有一個選擇:先解決最迫切的威脅。趙處野被異史君的紅光擦了一下,身形微晃,隨後手上用力,將短劍刺進慕冬兒的胸膛,再強大的法術也不能讓他失手。短劍刺進去將近兩寸,慕冬兒的臉色更紅,趙處野身上就在這時猛然一沉,一股極大的力量而不是法術從側麵將他推開。“必須殺死他!”趙處野憤怒地大叫,手心灌注法力,將短劍又推進去一寸,然後扭頭看著撲在他身上的慕行秋,看著那張比他還要憤怒的臉孔,“道士哪來的親情?”這不是質問,而是指責,趙處野不理解慕行秋的選擇,推開他隻能讓慕冬兒多活一會而已,沒有慕行秋的符籙壓製,祖師塔分身內的法術立刻就會一湧而出,還是會殺死慕冬兒,很可能順便將在場的其他人一塊消滅。慕行秋雙手掐住趙處野的脖子,沒有符籙,沒有法術,隻有經脈內剛剛吸入的充沛法力,他必須救慕冬兒,這不是選擇,而是本能與必然,他用不著向任何人解釋,隻後悔一件事,兩年前沒有利用一切機會殺死這名服月芒道士。趙處野在施法,一開始想殺死慕行秋,很快就變為自保,對方注入的法力太多,擾亂了他的經脈與三田,沒有法術能夠成形,他也隻能純以法力對抗。他們像是旋風中糾纏在一起的兩片枯葉,在祖師塔分身的影響下飄搖不定。趙處野堅持不住了,慕行秋的法力並非內丹產生,而是來自於法術轉化,天生帶有攻擊性,在慕行秋的經脈內尚且不老實,進入外人的體內更是橫衝直撞,蠻橫得像是一百頭野豬衝擊井然有序的王侯府第,府中的人若是早有準備,或許能將入侵者全部殲滅,突遭意外襲擊,一下子全無還手之力。趙處野近身襲擊了慕冬兒,但是在更擅長貼身肉搏的慕行秋麵前,他處於完全的弱勢地位。“你答應過我……”趙處野啞聲說,即使在這種情況下,他也不肯直接求饒,而是提醒慕行秋還有一個承諾沒有實現。那是在兩年前,趙處野同意配合慕行秋寫符,但是提出一個條件:慕行秋要將吸取法力的法門教給他。符成之後,施含元一道法術將趙處野吹出數百裡之外,令這項交易一直沒有完成。慕行秋清晰記得這件事,他盯著趙處野臉上的青筋和暴突的眼睛,咬牙道:“給你。”慕行秋並無法門可以傳授,他能吸收法術並轉化為法力,完全是不由自主的行為,他當時做出承諾,是想借助服月芒道士的聰明才智理清脈絡,現在一切都變了,趙處野想要法門,慕行秋就將自己擁有的一切記憶都交給他。他不記得傳遞記憶的法術,他也不需要法術,趙處野的腦海就擺在他的麵前,擔任守護之職的泥丸宮已經被霸道的法力衝得七零八落,擋不住任何東西了。慕行秋將自己不多的記憶通通塞進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做到的,反正非常容易,隨著記憶湧進去的還有大量法力,比短劍更鋒利,刺得更深。趙處野腦海中一片迷茫,看到諸多陌生的場景,其中幾段還有他自己,與此同時,他本人的記憶在迅速消失,比受到火焰炙烤的雪團消失得還要快。整個過程頗為短暫,在粉塵山中繞行了不到半圈,慕行秋已經察覺不到趙處野的法力,於是鬆開手,轉身回望。慕冬兒被異史君抱在懷裡,嘴裡沒有吐出火團,臉色由紅轉白,正用驚奇的目光看著“錦簇”。慕行秋稍鬆口氣,又望向被他放棄的祖師塔分身,希望還來得及補救,可他非常清楚,這是不可能的,塔內的法術太強大,沒有他持續寫符,其他人連一小會也堅持不住。可是法術沒有泄露得更多,另一個人代替了他,那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女子打破了透明護罩,飛到慕行秋原先的位置上,左手按在火焰上,右手變換法訣。她用的不是符籙,效果卻更好,塔上的火焰竟然在慢慢地收縮。慕行秋驚訝極了,不隻是因為有人能彈壓住塔內的強**術,還因為這名女子的手段與他極為相似,都能吸收法術並轉為法力,手指同樣靈活多變,慕行秋能夠十指並用瞬間寫符,女子五指或直或曲,能在同一時間捏出三五個法訣招式。這名女子的法門更成熟、更有效,相比之下,她才是真正的嫡傳弟子,慕行秋隻是躲在牆外瞥見幾招的偷師者而已。沒多久,祖師塔分身上的火焰熄滅了,粉塵山再也不能維持形態,嘩然崩解,向四麵八方擴散。半山腰的符籙師紛紛墜落,終於又能祭符飛行了,羅小六兒也向地麵墜去,他的位置高達五六百丈,跌去下必死無疑,那頭獅子一晃頭,將他甩到背上,緩緩落地。飛飛、禿子和那群孩子同時向後倒去,又同時站起,一塊向慕冬兒飛去。一片混亂之中,狄遠服和石亙悄悄飛走,趙處野的屍體被粉塵包裹著墜落,無人搭理。慕行秋又向兒子望了一眼,慕冬兒正強顏歡笑,向同伴們保證自己沒事。他飛到女子麵前,盯著她,相關的記憶似乎就在眼前飛馳,晃得他又有些頭暈。“你是……”慕行秋覺得不止一個名字就在嘴邊。女子露出微笑,親切而慧黠,“你能出來就說明我的任務終於結束,我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首先,請讓我向你介紹一位熟人。”女子的笑容說消失就消失,那分親切卻還在,“當心。”她說。慕行秋感到一股莫名的力量從泥丸宮中產生,來源卻不是內丹,它像一把劍直刺下來,貫通絳宮與下丹田,恍惚間他又想起一些事情。(求推薦求訂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