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想起一個名字,慕行秋,這個名字就像海洋中的一葉孤舟,提供唯一的立足之地,遠方似乎有一片陸地,可他怎麼努力都劃不過去。柴門被推開,一個老頭子走進來,一手拄拐,一手拿著一碗稀粥,費力地放在地麵上,“還沒想起來自己是誰?”慕行秋搖搖頭,隻是一個名字說明不了什麼,他隱約記得一些事情,卻都不夠完整,全是一些匪夷所思的場景,其中一個場景頻頻閃現:一名白衣女子,突然化成一條巨大的白蛇,一口將他吞了下去,他在黑暗中搏鬥,好不容易才逃出來,可是有一大塊肉留在裡麵。這段記憶很不可靠,因為他身上一點傷也沒有,隻是衣裳比較破爛。“有一個白衣女子?”慕行秋問,聲音緩慢呆滯,他對身體的控製還很差。“是啊,開始我們以為是瘋子,後來她化成一團白光飛走了,我們才知道這是一隻女妖!真是險啊。可也奇怪,她殺死了搶人的散修,救下許多孕婦……也不知道她是要殺你還是要救你……”老頭子指著地上的粥碗,“吃吧,彆嫌棄,再過一段時間,連粥大概也喝不上了,不知道前方的仗要打多久,要是真能將妖族徹底消滅就好了。唉,這世道,也不知道是妖壞還是人壞。”慕行秋彎身拿碗,這才發現腰上係了一條繩子,他恍惚記得自己被一群凡人簇擁著來到鎮上,爭論半天,才有一戶人家願意收留他,怕他傷人,所以栓在柴房裡。這是一段明晰的記憶,慕行秋稍加努力就能想起來,可是之前的記憶還在遙遠的大陸上若隱惹現。“是她。她搶走了我的記憶。”慕行秋低聲道。老頭子警惕地後退一步,搖搖頭,轉身出去,對守在門口的老太婆說:“瘋了,完全瘋了,他要是能乾點活兒,倒是可以多留幾天,若是不能,鎮上這麼多人家,不能就扔在咱家吧。”老太婆不住點頭。向柴房裡望了一眼,正對上那雙似乎能將人點燃的目光,嚇得雙手一顫,急忙關上房門,“栓緊了吧?”“緊了緊了,就是一頭牛也逃不出來。”老頭子不耐煩地說,聽到街上有吵鬨聲,走到門口看了一眼,立刻關上大門。恨恨地說:“又來了,鎮上連半大孩子都沒了,楊吃狼還來乾嘛?”“不會是……”老太婆顯出幾分驚慌。老頭子嚴厲地盯著她,“你沒跟鄰居亂嚼舌頭吧?”老太婆使勁搖頭。“那就沒事。”老頭子心中惴惴。望了一眼破敗的庭院和屋子,歎了口氣。敲門聲震天響,老頭子剛抬起門閂,三名公差就推門而入。差點將他撞倒。“大白天的,門關這麼緊乾嘛?”一名三十來歲的公差氣哼哼地質問,年輕人大都被征到軍中了。可是征糧、征人還得正常進行,於是各地的衙門留下少量青壯年繼續“為國效力”。“這不是有散修強搶孕婦,昨天還出現一隻白衣女妖嘛,我們也是以防萬一。”老頭子露出討好的笑容,腰彎得更低了。“你們兩把老骨頭,送給妖怪人家都不要,有啥萬一?”人稱楊吃兒狼的公差越發強橫,大咧咧地四處查看,“柴房裡是啥?”“昨天找到的一個傻小子,體格挺壯,就是一問三不知,啥都不記得了,楊頭兒若是想帶走……”“呸,我要一個傻子乾嘛?實話實說吧,你兒子羅小六兒去哪了?”“死了,幾個月前就死了。”老太婆急切地說,生怕對方不信,“屍體你都見過了。”楊吃狼往地上重重地啐了一口,使個眼色,另外兩名公差衝進屋子裡亂翻一氣。“老羅頭兒,不是我說你,打仗是好事,這回跟從前不一樣,必勝,去前線轉一圈就能立功,若是僥幸殺死幾隻妖族,賞金、爵位嘩嘩地來,下半輩子都不愁了。你以為我們願意留在鎮上跟你們較勁嗎?上司壓得緊,咱們鎮上的兵員還差好幾個名額呢。唉,我們幾個倒黴,沒抽到參軍簽,還得被你們這些刁民蒙騙。”公差說一句,老兩口點一下頭、說一聲是,心裡都在暗罵,為了不去當兵,這些公差家裡都花了不少銀子,現在卻說風涼話,前幾天孕婦失蹤的時候不見他們露麵,事情剛一結束卻跳出來了。兩名公差一臉失望地出屋,顯然沒找到人,也沒發現值錢的玩意兒。“要麼出人,要麼出錢,你們這兩個老不死一毛不拔,太不像話了吧。”楊吃狼十分惱怒,伸手指向柴房,“去裡麵看看,到處用腳跺一跺,那些搶孕婦的散修倒是提醒我,刁民愛挖洞,沒準把人藏在地下了,羅小六兒的屍體我就是遠遠看了一眼,誰知是真是假?”老太婆的臉色刷地白了,老頭子強作鎮定。公差眼尖,立刻去開柴房的門,打算做一次徹底搜查。門開了,慕行秋從裡麵走出來,兩名公差倒像是特意為他開門似的。羅氏老夫婦驚訝極了,不明白“傻小子”是怎麼掙脫繩子的。楊吃狼下意識地握住刀柄,打量幾眼,“看上去也不傻嘛,你叫什麼?”“慕行秋。”“咦,這個名字好像有點耳熟……在哪聽過?”一名公差插口道:“慕行秋,這不是一年前在皇京被道統祖師除掉的野道士嗎?勾結妖魔的那個。”“我想起來了,呸,你在消遣我嗎?”楊頭兒將刀拔出半截,這一招通常能解決絕大多數凡人之間的問題。慕行秋盯著刀身,似乎看到有什麼東西在流動。“可能是重名,也可能是他聽彆人說起過這個名字,所以就記住了,他是傻子,楊頭兒彆把他的話當真。”老頭子上前勸道。“白衣女人去哪了?”慕行秋終於擺脫紛亂的思緒,得出明確的結論:從白衣女人那裡能找回自己的記憶。“那是女妖。早飛沒影兒了,你找她乾嘛?”老頭子吃驚地說。“她帶走了我的東西,很重要的東西。”“什麼東西?值錢嗎?”楊頭兒眼睛亮了。“無價之寶。”話未出口,慕行秋就知道這四個字會引起極大的關注。果不其然,三名公差和老兩口都用半信半疑的目光看著他,慕行秋的衣裳很破爛,可是身姿挺拔,相貌英俊,臉上的迷茫神情已經消失,目光鎮定、堅毅。一點也不像傻子。那目光有著難以言喻的力量,五人盯得越久,越覺得他說出的每一句話都可信。“先跟我回衙門,總得弄清你的底細。”楊頭兒收回腰刀,另兩名公差立刻過來推搡慕行秋,心裡想的都是同一件事:無件之寶。“那個女妖好像挺厲害,幾名散修都不是她的對手。”老頭子好心提醒,他也喜歡“無價之寶”,可是很清楚這東西注定與自己無緣。“誰說要去抓女妖了?”楊頭兒怒目而視。好像遭到極大的羞辱,“我是要送他當兵,給咱們鎮填一個名額。”公差推著慕行秋匆匆離去,留下鬆了口氣的老兩口。“‘羊吃狼’。這小子的綽號還真沒錯,一聽到‘無價之寶’連命都不要了,去找女妖吧,看他們能不能活著回來。”老頭子對楊頭兒的話一個字也不相信。老兩口走進柴房。隻見粥碗已空,繩子完好無損地橫在地上,兩頭的死結都沒動過。傻小子像是從裡麵滑出來的。兩人驚訝地互望一眼,心思很快轉到角落裡的一堆木柴上,發現沒有變化之後,才放心地離開。慕行秋被帶回衙署,一路上沒有反抗,也不知道該怎麼反抗,他覺得體內有一股奇特的力量流轉不息,每到想使用的時候,卻總是像水流一樣從指縫裡淌出去。三名公差將慕行秋搜了一遍,沒發現金銀,隻找到三隻小小的皮袋,袋子很精致,裡麵卻一無所有。接著仔細審問一遍,慕行秋除了自己的名字和“無價之寶”以外,彆的事情都想不起來。公差們完全被“無價之寶”打動了,聚在一起商量對策,楊吃狼說:“前方決戰在即,那隻女妖還敢跑到皇京附近,必然大有所圖,這個傻子可能是中了妖術,但他聲稱的無價之寶,可能真的存在。”“對,傻子不會撒謊。”“那咱們趕快去找女妖吧,彆讓其他人搶先。”兩名公差心動不已,楊吃狼在每人頭上敲了一下,“這是個傻子,你們比他還傻,女妖連散修都能殺死,咱們能打過她嗎?要財,更得要命。事不能做絕,財不能獨吞,這筆生意隻憑咱們三個不行,得找幫手。”“對對,越多越好。”楊吃狼又敲了一下公差的腦袋,“人太多了,無價之寶也不夠分。”兩名公差糊塗了,捂住腦袋呆呆地看著楊頭兒。“人不能太少,要不然打不過女妖,白白送命;人不能多,要不然再多東西也不夠分,消息泄露出去還會惹來麻煩;也不能找龍賓會,那幫家夥太貪,我頂多吃狼,他們可是要吞獅、吞虎,連渣都不剩。”楊吃狼默默地尋思了一會,想不出自己認識的人當中有誰能夠隻幫忙不分贓的。“用我當誘餌吧。”慕行秋開口道,他迫切地想要拿回自己的記憶,隻有這樣才能驅使體內的力量。(求推薦求訂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