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行秋猜到了左流英的一部分計劃,可是對接下來的方向,他還是一頭霧水:區區幾百名無辜的道士,而且大多是低等道士,對於打破拔魔洞沒有任何意義,唯一的作用似乎就是能幫慕行秋對付申庚。當初申庚在拔魔洞裡為恢複存想花費不少時間,因為他是第一個,缺少先例,自然也缺少信心,慕行秋是第二個,進入存想就更容易一些,因為他堅信申庚能做到的事情自己也能,沈昊等人麵臨的困難卻不少,他們的優勢是數量多,正處於死地之中,迫切地需要指示與引導,就像是落水者想要抓住救命的稻草。慕行秋就是這根稻草,他在無遮之地居然還能保持冷靜,給予眾人極大的安慰與信心。他們的劣勢也是數量太多,麵臨的問題林林種種,每一個都需要解決。存想之前有人提了幾個問題,慕行秋必須如實回答。“在這裡存想能提升修行嗎?”“不能。”“能離開拔魔洞嗎?”“不能。”“靠存想能堅持多久?”“難說。”攔在囚犯麵前的障礙不隻是信心,還有已被無聲之地挑撥起來的七情六欲,有一些很明顯,反而容易降伏,另一些卻像在身上爬行的螞蟻,平時感覺不到,一旦最強烈的情緒衰弱,這些螞蟻就顯露出來,數量龐大,時刻不斷,最為乾擾心神。除了灰白色的石頭和無所不在的強光,無遮之地什麼也沒有,食物、水、空氣、灰塵……這些真實世界中最尋常不過的東西,在這裡都是回憶,可是相應的需求卻沒有消失。有人饑腸轆轆卻找不到半點食物,有人總感覺撐得慌卻無法排泄,更普通的感覺是憋悶,越是知道此地沒有空氣,越想深深地吸一口氣。這些情緒就是爬在身上的螞蟻,組成了最後一道障礙,阻止囚犯進入存想狀態。慕行秋得挨個解決這些問題,儘量讓每個人自己克服乾擾,實在不行,他就施展幻術推一下。囚犯們終於一個接一個地進入存想狀態。慕行秋小地心控製著幻術,激起更大的信心,並將信心傳遞給剩下的人。二百多人終於都進入了存想狀態,慕行秋長出一口氣,當然,這隻是一個動作,他沒有“氣”可以呼出來。慕行秋不能進入存想,他得為大家充當護持者,於是向遠方飛去。直到能夠望見申庚和申藏器,在無遮之地,隻有這兩人才是最大的問題,其他囚犯都很老實。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之中,輕易不敢向二百多人挑戰。兩申顯然休息過一段時間,此時攢足了力氣,打得極為激烈。申庚想要證明自己的實力,申藏器不服氣被一名後輩超越,即使認出了對方的身份。出手也不留情。他們邊飛邊打,施展的法術飛不出多遠就會失控,四處亂撞,不小心遇見這兩人的囚犯都成為被殃及的池魚,哭喊著逃亡,個彆人堅持留在原處,身體碎裂再恢複,在自己的痛苦之中再加入一種。慕行秋的領悟又多了一些,在一座到處都是瘋子的監獄裡,他的確需要沈昊這些正常人相伴,否則的話,他早晚也會越來越瘋狂,存想也擋不住這種趨勢。前方的囚犯是風如晦,她跟往常一樣坐在那裡自怨自艾,每一次情愛破滅都像第一次那樣鮮明而慘烈,除此之外她什麼也感受不到,對逐漸逼近的鬥法視若無睹。慕行秋不打算出手乾涉,兩申很快就會從她身邊經過,風如晦頂多承受幾次裂身之痛,對她來說這隻是不起眼的小事。可是意外發生了,申藏器畢竟是服月芒境界的道士,鬥法的時候也在觀照四方,他看到了風如晦,而且注意到了年輕形態的她。“又一個亂荊山道士,她們都是壞女人!”申藏器身為牙山宗師當然知道關於亂荊山燈燭科的傳聞大都是虛假的,但真實對他已經沒有意義。申藏器實力比申庚稍強一些,掌握著主導權,一邊打一邊飛向風如晦,“結緣結緣,我一定要知道到底是什麼結緣……不準變老婦,我不要與老婦結緣!”他屬於少數從未有過情劫的道士,結果一進入拔魔洞被激起的最強烈衝動就是“情”。風如晦在兩種形態中變來變去,根本不知道危險在向自己招手,更不知道自己還能在痛苦的深淵之中再陷下去一截。慕行秋不得不出手了,他是正常人,雖然很清楚拔魔洞裡的痛苦沒有極限,但他還是忍受不了太醜陋的事情,申藏器正變得比申庚更可惡。申藏器也比申庚更強大,他之前法力殆儘,才會被慕行秋抬手就給扔出去,可在拔魔洞裡,法力與體力恢複得一樣快,他現在還剩七八成的實力。慕行秋在風如晦身前豎立一道無形屏障,申藏器砰的一聲撞了上去,不由得勃然大怒,向申庚連發數招,過了一會才發現悄悄跟來的慕行秋。“你,又是你!慕行秋,為什麼你總是陰魂不散,壞我的好事?”申藏器拋下申庚,衝向慕行秋。申庚的目標本來就是慕行秋,一旦騰出手,也攻了過來,眨眼間就將自己與申藏器之間的戰鬥忘在了腦後,互相配合,倒像是故意引目標入彀。慕行秋陷入夾擊,被他保護的風如晦對此卻一無所知。“難道我在拔魔洞裡也不能隨心所欲嗎?”申藏器悲憤交加,對慕行秋的恨意更深。在無遮之地,法術極易失控變形,三人沒有像正常鬥法那樣拉開距離,相隔都在三十步之內,法術橫衝直撞,誰也不可能全部避開,一旦被擊中就是肢體斷裂、血肉橫飛。這樣的鬥法場麵慘烈至極,慕行秋很快就發現一個嚴重的問題:每一次中招之後,受損的不隻是身體,還有情緒,他通過存想得到的平靜越來越脆弱,再這樣下去,他很快就會變得跟兩申一樣瘋狂。可他沒辦法立刻擊退兩大強敵,隻能儘量將他們從風如晦身邊引開,然後找機會逃出戰團。這個機會一直沒出現,申藏器與申庚步步緊逼,不留任何空隙。三人當中,申庚的瘋意最為明顯,他自動忽略了申藏器的協助,將擊敗慕行秋的功勞全歸為己有,越戰越勇,嘴裡發出怪笑,“凡人怎敢與道門子弟爭鋒?你怎麼敢?我要教訓你,我要殺死你!”慕行秋在法術上其實還能支撐很長時間,肢體破裂雖然疼痛萬分,習慣之後卻不影響施法,他敗在心境上,愕然發現自己越來越不想逃走,反而生出強烈的鬥誌,要與兩申鬥到底,以發泄心中的憤怒與憎恨。他還剩下一線清明,卻已無力懸崖勒馬。一道奇怪的法術就在這時橫插進三人之間,硬生生將他們分開,擋住了所有亂飛的法術。這是一道無形的屏障,與慕行秋之前用來保護風如晦的法術極為相似。三人沒頭沒腦地又打了一陣才察覺到異常,慕行秋第一個清醒過來,連逃走都來不及,立刻坐下來存想。接著是申藏器,他進入無遮之地的時間還短,情緒即使失控也沒到不可自拔的程度,瞧了一眼慕行秋,也跟著照做。申庚陷得太深,他還在施法,即使法術反彈回來擊中自己,也不肯住手。不久之後,他突然停下了,沒有坐下存想,而是呆呆地站在那裡,好像魂魄已經離身,迷失在無遮之地的空間裡。慕行秋心存警戒,很快就醒了,恢複了一點平靜,隨即感到迷惑不解,那道無形屏障還在,呈人字形擋在三人中間,看上去不是很強大,卻能擋住服月芒法術的攻擊,最難解釋的是,它是誰發出來的法術?慕行秋放眼望去,遠處有幾名晃蕩的囚犯,都不是施法之人,他又瞧了一眼申庚,同樣不明所以。一道身影蹣跚走來,居然是風如晦。她保持在老婦形態,臉上甚至掛著一絲微笑,完全不像瘋子。“你是……小秋?長這麼大了,嘖嘖,芳芳去哪了?你們成親了嗎?有沒有找到我的那幾個老姐妹?這是什麼地方?我怎麼一點也認不出來……”風如晦嘮嘮叨叨,滿麵慈祥,慕行秋迎過去,驚訝地認出這不是亂荊山道士風如晦,而是野林鎮的風婆婆。風如晦一度退出道統在躲在野林鎮當隱士,被鎮上的人稱為“風婆婆”,慕行秋當初與芳芳逃走的時候,曾經在她那裡住過一晚。風如晦就在那個晚上盜走了芳芳的神魂。“你……忘了?”慕行秋問。“忘什麼?”“你是亂荊山道士。”“亂荊山?道士?”風如晦一臉迷茫,隨後笑了,“小秋長大了,見識也多了,可我隻是一個老婆子,哪懂得這些?”“剛才是你發出的法術嗎?”“法術?小秋,你說的話越來越怪了。我就是睡了一會,結果一睜眼就到了這個怪地方,難道我還在做夢?唉,人老了,腦子也糊塗了。芳芳在哪?她是個好姑娘,你一定要珍惜……”身後傳來一個聲音,“真是有趣,最大的偶然果真藏在望山,方尋墨竟然留了這樣一招後手。”慕行秋轉過身,看到申庚越過屏障走過來,他明白,許久沒有現身的昆沌又對自己說話了,這回跟左流英一樣,選擇申庚當傀儡。(求推薦求訂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