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京陷入一場分裂,家中、街頭、商鋪、官署、軍營……到處都有人麵紅耳赤地爭論,雙方通常是親人、朋友、街坊、同僚,這時卻為一件事各執己見,這件事可不小,像是晴天霹靂,一大早響在了皇京上空。先是朝廷頒布慈皇禦旨,曆數龍賓會首席大符籙師辛幼陶和修士團統帥裴淑容的罪狀,共達十項之多,總之兩人罪大惡極,天下人人得而誅之。這道禦旨宣布之後立刻炸了鍋,辛大符籙師、裴帥與半年前被祖師親手送進拔魔洞的慕行秋可不一樣,名聲傳播,積澱多年,就連剛會說話的孩子也知道他們二人是朝中的支柱、皇朝的英雄,多次從重大危機中挽救人類。隨後道統塔裡也傳出消息,正式宣布所有未回歸道統的道士都是背叛者,辛幼陶和裴淑容都在此列。這條消息在塔外倒是沒有引起多大反響,凡人無論多麼崇敬祖師與道統,日常生活還是與官府的聯係更多,慈皇與辛幼陶是親戚,此番反目成仇實在太出人意料。皇京的分裂將持續很長時間,並且逐漸向各地擴展。沈昊午時回城,城內的爭論才剛剛開始不久,熱火朝天,分裂的跡象卻不明顯,當時大家最關注的問題是辛大符籙師與裴師是不辭而彆還是已向慈皇說明情況。沈昊先去了一趟皇宮,打聽到熏後暫時並未受到牽連之後,馬上飛回道統塔。塔內也發生了爭執,高等道士無論心裡怎麼想都不會表露出來,低等道士就沒有那麼沉著了,第一層塔的數座大廳裡擠滿了困惑的年輕道士,互相詢問“叛道令”到底是誰下達的?祖師真的知情嗎?在人群中,一名道士尤為引人注目,他來自鴻山。名叫甘知味,五個月前回歸道統,七天前才剛剛在祖師的幫助下重鑄內丹,令人驚訝的是,他從前隻是一名餐霞道士,脫離道統並吐出內丹的這些年,他的境界竟然達到了星落六重,比留在鴻山的同門弟子們進展都要快。不隻是他,二十來名自稱為豢獸師的回歸道士境界都很高,一少半是星落。剩下的是吞煙。但大家都覺得他們占了便宜,以旁門左道將內丹修到極高的境界,其實都是虛的,與道統內丹根本無法比擬,祖師卻不問差異,仍然賜與他們同境界的內丹,實在過於寬容了。不管怎麼說,甘知味現在是鴻山星落道士了,心境卻一點也不像。此時正激昂慷慨地向眾多道士演講,堅稱“叛道令”不可能是祖師下達的,必定是左流英矯旨。沈昊站在門口聽了一會,附近的一名道士小聲說:“他哥哥甘知泉拒絕回歸道統。所以他這麼激動。”另一名道士更小聲地說:“豢獸道士得到的好處還不夠多嗎?”這就是甘知味得到的回應,大多數道士覺得“叛道令”有一點過分,但也不算大錯,回歸道士們實在沒必要如此憤慨。他們得到的利益已經夠多了。沈昊往上層走去,在第三層塔遇見了亂荊山道士白傾,兩人正常結緣、斬緣。此時的關係就是普通的熟人,互相客氣地施禮,誰也沒說什麼。繼續向上行走的時候,沈昊卻覺得有幾分失落,希望能與白傾多說幾句話,可他沒有回頭,將這股情緒當成道心不穩的表現,默默地壓了下去。第五層塔有許多小房間,供各科道士演練法術,平時都是關閉的,今天卻敞開門戶,也有道士三五成群地互相議論,比一層塔更安靜一些,隻見嘴唇翕動,很難聽見他們在說什麼。沈昊也沒有在此停留,他的問題是這些道士解決不了的。在第七層塔,沈昊敲響了龐山宗師的房門。宗師的房間與普通道士沒有多少區彆,隻是擺設的法器稍多幾件,當然,每一件都很強大,是普通道士可望而不可即的。楊延年正在存想修行,房門自動打開,沈昊邁步進屋,站在門口等候。服月芒道士的存想可能長達幾個月,沈昊不知道自己能否等到宗師睜開眼睛。大概半個時辰之後,楊延年醒來,用深邃的目光盯著拜訪者,似乎已經知道他為何而來,卻很長時間沒有說話。沈昊覺得宗師身上發生了一些變化,很快他明白過來,坐在自己麵前的已不是半年前對祖師心存懷疑的那個楊延年。楊延年又能修行了,每一日每一時都能感覺到進展,他相信隻要抓住這次機會,自己肯定能夠達到服日芒境界。時間珍貴,他肯睜開雙眼接待沈昊,是因為欠對方一個解釋。“道士有時候會感到迷惑,那是因為我們站得還不夠高。沈昊,我給過你錯誤的信息,忘掉它們吧。左流英說得沒錯,從今以後隻有道統沒有九山,祖師在考驗眾生,通過者方能直達巔峰。境界越高通過考驗越難,左流英是第一個通過的,我們必須迎頭趕上。”沈昊再也控製不住心中的失落,長歎一聲,“這還是道統嗎?道士的職責是斬妖除魔、保護眾生,什麼時候變成考驗眾生了?我一直相信道統,就算道統整體退隱的時候,我也堅信道統肯定會在最危急的時刻返回世間,徹底擊敗妖魔,拯救眾生於水火之中。”“那你應該繼續相信道統。沈昊,妖魔是水火,平庸也是,祖師正在從更大更深的水火之中拯救眾生。”“就是不停的修行嗎?強者更強,弱者則被甩在後頭,任其自生自滅?”楊延年的目光稍露嚴厲,“一直以來道統都是這麼做的,連你也不例外。”沈昊無法反駁,的確,在拯救眾多凡人性命與斬殺一隻妖魔之間,他肯定會選擇後者,在野林鎮他甚至能以可有可無的冷淡態度對待從前的親人。“祖師太強大了。”沈昊終於發現了原因,“凡人能拋棄幾名親人,將軍能拋棄一支軍隊、一座城池,帝王能拋棄半壁江山和千百萬臣民,道統能拋棄一兩家道統和大部分人類,可手裡總得留下一點,因為大家都需要所謂的弱者,鄙視他們,瞧不起他們,卻不能完全失去他們。”沈昊向門外退去,真相如此清晰地擺在麵前,以至於他納悶自己從前怎麼會沒有看穿,“祖師太強大了,強到可以拋棄一切,不隻是人類,還有道統。”楊延年也終於明白這名弟子不可拯救,“所以自保的唯一方法就是修行,讓自己能夠接近祖師的實力,左流英這麼做,以後大家都要這麼做,所以說這是祖師的考驗。”沈昊向宗師施以道統之禮,抬起頭時房門已經關上了。沈昊也試著存想,這是他最後一次努力,希望能追上道統的步伐,他感覺到了充盈於塔內的強**術,比塔外更純粹更濃鬱,對提升內丹必定大有好處,就這麼一小會,內丹的轉速就已悄然加快。“如果某一天祖師收回法術……”沈昊輕聲說了一句。“那是早晚的事。”另一個聲音回道。沈昊轉過身,看到牙山宗師申藏器站在十幾步之外,宗師們都在抓緊時間修行,隻有他還在外麵閒逛。“祖師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沈昊問,不在意對方是誰。“這不是很明顯嗎?一種考驗,相信祖師、忠於祖師的人才能心無掛礙,才能從修行當中得到好處,反過來,那些修行停滯甚至無法靜心存想的……”“就是懷疑者、背叛者。”沈昊又歎了口氣,“這麼說叛道令隻是一個開始,以後被宣布為背叛者的道士會越來越多。你為什麼不去修行?”“因為左流英。我可以相信祖師,但我不相信左流英,牙山與他的恩怨太多,我放不下。”一位服月芒境界的宗師居然放不下幾段恩怨,沈昊感到意外,“你在拿自己的性命和牙山的未來冒險。”“既然冒險,那就越大越好,我要帶著牙山道士去望山尋找祖師,左流英能做到的事情我也能,祖師會需要我。‘進得去出得來’,嘿,左流英還真是一位奇才,竟然用這種方法解除了心劫,直接由反對者變成了忠誠者,我佩服他,但我絕不相信他。我歡迎牙山以外的道士跟我一塊走,怎麼樣?”沈昊搖搖頭,“咱們並非一路人。”申藏器想當另一個左流英,沈昊當然不會加入。牙山宗師笑了一聲,轉過身消失了。沈昊望向周圍的幾道門,他原想從宗師們這裡得到幫助,或許能與左流英一拚,現在希望徹底破滅了。接下來該怎麼辦?他絕不會加入申藏器的隊伍,也不想逃亡,他和辛幼陶、小青桃不一樣,任何時候他都是一名正統的道士。“難道隻剩下我一個人還記得從前的道統是什麼樣子?”沈昊邁步向第八層走去,用不著等到天黑,他想,現在就可以接受懲罰,慕行秋敢向祖師挑戰自願進入拔魔洞,他也能。站在白門以外,看著裡麵一動不動的左流英,沈昊兩隻細長的眼睛又露出小時候才有的凶光,揚起手中的察形之鏡,狠狠地砸了過去。(求推薦求訂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