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空蕩蕩的,角落裡擺放著一隻香爐,除此之外一無所有,祖師昆沌更是無影無蹤,左流英站在中央觀察片刻,抬手在空中劃了一圈,以無形的圓圈為中心,發生了一次劇烈的爆炸,房間搖擺,回聲不斷,左流英本人的衣袂也隨之飄動。這是服日芒境界的法術,目的隻有一個,令周圍的一切無所遁形,爆炸過後不久,房間內各種隱藏之物陸續顯露出來,原來它沒有表麵上那麼空蕩,除了角落裡的香爐,在靠近房頂的空中還飄著九件法器,正是道統的九大至寶。但這不是真正的至寶,而是它們的法身,與祖師塔分出來的養神峰差不多,粗看上去,塔還是塔、鼎還是鼎,在左流英眼裡,差彆卻極為分明。一條細細的光將九件法器連在一起。房間裡並不安靜,聲音來自角落裡的那隻香爐,從裡麵升起的青煙原本悄無聲息,在法術的影響下,青煙的真相暴露出來,它由大量法術集合而成,色彩繽紛,聲音更是嘈雜刺耳,足以令聽者瘋掉。沒多久,房間恢複原樣,空蕩而寂靜,像是一間剛剛騰空的庫房。外麵響起了敲門聲。房門自開,龐山宗師楊延年邁步進來,發現祖師不在,明顯地愣了一下,看向左流英的目光更顯複雜,他試圖以神遊的方式與左流英交流,這是高等道士常用的溝通方式,比單純的語言提供的信息更為豐富、更少發生誤解,但是左流英拒絕了,楊延年隻好開口。“九位宗師和各家道統需要一個解釋。”左流英轉身,平淡地說:“我在順其自然。”“你所謂的自然……”“我所謂的自然就是祖師,他是初代三祖安排的傳人,擁有無法估量的強大力量,順應祖師就是就是順應自然。”注神道士能夠隨時施法。即使是在存想的時候也能不自覺地施展法術,服月芒境界更進一層,耳目鼻舌之間任何時候都帶有法術,低等道士需要運功才能使用的天目與超常聽力,他們時刻都在使用。可服月芒境界的楊延年在這裡什麼異常也看不到、聽不到,在他眼裡左流英越顯普通,他越心驚。“之前的那些傳言呢?祖師想要滅絕包括道士在內的天下眾生,九大至寶盜取曆代道士的修行,還有昆沌祖師將三祖煉成了法器,就是他手裡的那一劍一鈴……據說你對這些傳言都信以為真。”“這些傳言大都出自我口。它們比這座道統塔還要真實。”左流英的平靜令楊延年感到惱火,“我不相信這些傳言,整個道統和天下眾生都不相信,因為這對祖師沒有任何意義和好處。可是你相信這些荒誕的說法,卻仍然要順應祖師,究竟是為什麼?”“順其自然不隻是順應風和日麗,還得順應狂風暴雨,如果隻選無害的、能控製的自然去順應,所謂的順其自然又有什麼意義呢?”“我不需要你來教我什麼是順其自然。”楊延年的聲音裡顯露出明顯的怒意。左流英搖搖頭。“為什麼你的道士之心會動搖?”楊延年心中一驚,低頭不語,對自己的失態感到不可思議,不隻是他。自從左流英邁進道統塔之後,所有宗師的心境多多少少都起了一點波瀾。“你們是強者、是尊者,從前的順其自然就是順應你們,現在有了更強者、更尊者。你們不適應了。”左流英的指責不隻針對楊延年,而是囊括了所有高等道士。“我並非天生的宗師與服月芒道士,怎麼會不適應比自己強大的道士?”“因為多少年來道士們一直以為宗師就是儘頭。祖師不過是九位宗師中的一位,你們共同做出決定,祖師知曉的秘密稍多一點,但是或早或晚,祖師總會首先向宗師說明一切。昆沌祖師卻是個例外,他對待宗師如同普通道士,什麼也沒對你們透露,現在不會,未來也不會。這就是你們的不適應,也是你們的道士之心動搖不安的原因。”楊延年強忍怒火,開始後悔來見左流英了,但是身為龐山宗師,他沒有選擇,不得不承擔起這項任務,他以為祖師會在這裡,結果用祖師腔調對他說話的人卻是左流英。“你們不能順其自然,自然也就不會順應你們。”左流英簡直是在教訓楊延年,好像他是剛入門的初級弟子,“祖師施展了**術,道士們的修行與日俱增,就連塔外的散修也獲益匪淺,可是九位宗師卻沒有享受到半點好處。”怒火終於迸發,楊延年的身軀驟然高大,幾乎碰到房頂,須發飛揚,道袍飄舉,手中多了一柄法劍,麵沉似水,醞釀著一場暴風雨。可這種狀態僅僅持續了一瞬間,楊延年恢複正常身形,神情狼狽,尚未交手他就如遭重創,“我這是怎麼了?我……你說得沒錯,我們沒有順應祖師,表麵上遵從,暗地裡卻心存懷疑,甚至……甚至拉攏道士,想要反對祖師……我究竟是怎麼了?”楊延年原本就不是左流英的對手,心境一潰,更是輸了一大截,但他畢竟是服月芒道士,一發現不對,立刻終止施法。“如果……你是對的,順應祖師豈不是自尋死路?”楊延年還是無法理解左流英的做法,他明明是最反對祖師的人,卻比任何道士都要自覺地“順應祖師”。“前方並無生路,何來的自尋死路?生死存亡皆在祖師一念之間,我要順應這一念。”左流英指著角落裡的香爐,“我與祖師打了個賭,他說我有進無退,順應他的大道之後會一直走下去,永遠不會再入旁門左道。”楊延年馬上就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從前的道統隻有服月芒境界,你見前方路有儘頭,所以退出道統另尋它途,祖師大道無儘,他相信你永遠也走不到頭,所以會一直走下去。”左流英點點頭。“那你對祖師說了什麼?”楊延年羞愧漸消,敬意陡生,再不當左流英是一名回歸道統的落魄道士。“我說‘我進得去也出得來’。”楊延年向左流英施以道統之禮,直起身子問道:“若有宗師達到服日芒境界,真的可以拿回至寶重返道山嗎?”“沒錯。”楊延年退出房間,甚至沒問這個決定來自於誰:順應祖師之道的左流英,說出來的一切自然也是祖師的意思。房門沒有關閉,左流英站在原處默默等待。楊延年之後,另外八位宗師輪流進入房間,每個人的反應都不相同:亂荊山宗師隻是在門口看了一眼就離開了;鴻山宗師走進來,凝視片刻,施禮之後退出,什麼也沒問;望山宗師盯得更久一些,最後躬身退出,同樣一言不發;召山宗師發出一道法術,繞行房間半圈,立刻收法退避;棋山宗師徑直走到香爐近前,離開時額頭滲汗、腳步虛浮,像是受到了嚴厲的斥責;萬第山宗師大笑數聲,搖搖頭,轉身走了。有兩位宗師不肯認輸,一位是星山宗師趙處野,他是戒律科大執法師,怎麼都覺得左流英行為異常,對祖師的消失更是疑慮重重,“祖師去哪了?”他要問個清楚。左流英不答。“就算祖師不在,也輪不到你做主,除非祖師有過交待,你有祖師旨意嗎?”趙處野逼問不休。左流英的回答是彈出一指,趙處野早已做好準備,全身法力蓄勢待發,多道法術已在絳宮內徘徊,隻等他念頭一動。施法的念頭一直沒動,趙處野突然發現自己已經站在門外,他想施法,左流英卻變得極為遙遠,遠到法術都夠不到,一旦放鬆警惕,左流英又會變得近在眼前。這是五行之水幻術,用在凡人或者低等道士身上才有奇效,用來對付服月芒道士通常無效,即使是服日芒境界的水幻術也不行,趙處野對這件怪事隻能找出唯一的解釋:左流英不隻是服日芒,他在房間裡還得到了祖師的幫助。趙處野向左流英施禮,終於承認他的地位,雖然這地位無名無份,卻確定無疑來自祖師的安排。牙山宗師申藏器最後一個拜訪,沒有走進房間,就站在門口,過了一會笑道:“龐山複興有望,左道友功勞不小。”申藏器離開的時候沒有施禮。房門仍然沒有關閉,自從左流英入住之後,白門就一直開放,任何一名道士都能走進來,但是除了宗師,極少有人這麼做,卻有不少人在門口逡巡,觀察左流英一舉一動,結果卻都失望而去。整整二十一天,左流英站在原地幾乎不動,偶爾揮下手臂,最有耐心的人等不到變化,境界最高的道士看不出法術的跡象,道統塔獨立於皇京,房間與左流英則獨立於道統塔。這天傍晚,龐山道士沈昊站在了門外,這是他第一次來,彆的道士大都是出於好奇過來觀看,他是真的有點事情想說。沈昊沒有走進房間,不是不能,而是覺得自己不夠資格,“辛幼陶和小青桃帶著一批人離開皇京,聽說辛幼陶曾去拜訪過你,我想知道,是你給他出的主意嗎?”左流英就在這時抬起右手,似乎抓住了什麼,“沈昊,是我召你而來。告訴我,慕行秋能承受多大的打擊?”(求推薦求訂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