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京恢複了原樣,應該說越發宏偉壯麗了,樓閣更高、城牆更厚、街道更乾淨、樹木更茂盛,連風也變得更為柔和,不冷不熱,到處都是人,個個帶著心滿意足的神情,陌生人之間互相含笑點頭,熟人之間親切地閒聊幾句,短短一條路也要走上好久,卻沒有一個人因此著急。城裡幾乎見不到符籙的影子,原來的符籙大都被光柱吸乾了法力,如今支撐整個皇京的是一種更強大、更廣泛也更隱蔽的法術,遠遠望去,凡人能看到令人心生恬靜的微光,仿佛黑夜中的燈火、荒漠中的綠意,修士看到的卻是令人激動萬分的多彩光芒,像是吸引昆蟲的火焰。沈昊的法力較弱一些,不能頻繁施展瞬移之術,花了一天一夜時間才帶著辛幼陶和小青桃回到皇京,一路上未做任何停留,因此還不太了解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之前,皇京為了自保,在數百裡以外就設置了符籙,離城百裡之內禁止飛行,如今這些措施與禁令都被取消了,天空中儘是飛來飛去的符籙師與修士,風塵仆仆,看樣子都是從千裡之內趕來的,更遠方的人還在路上。修行者們臉上都帶著朝聖般的莊嚴神情,在空中互相謙讓,卻極少交談,好像一切都是心照不宣,一開口就會泄露天機。“和我們一塊去皇宮吧。”進入皇京上空,辛幼陶發出邀請,心裡其實有點勉強,他與沈昊曾經是對頭,也曾經是極要好的朋友,可如今一個是注神道士,一個是凡俗的大符籙師,不能說是分道揚鑣。彼此間的距離確實越來越遠。沈昊搖搖頭,指著城池東北角上空飄浮的一座九層塔說:“道統在那裡,我要去……看看。”辛幼陶隻是覺得那座塔很特彆,卻察覺不到道統的存在,於是點點頭,正要告辭,小青桃突然開口:“沈昊,你相信慕行秋嗎?”沈昊一時語塞,他們一路上都沒有談過這個問題,它很簡單。卻是決定根本立場的大難題,“現在的問題是……咱們到底該不該相信自己。”沈昊飛走了。辛幼陶呆呆地看著他的背影,小聲道:“注神道士非得這麼說話嗎?他到底是什麼意思?”“如果昆沌真像魔魂說的那麼厲害,那咱們所做的一切決定可能都受到他的影響。”小青桃解釋道。“唉,如果留在道統,你肯定比沈昊更早成為注神道士。”辛幼陶半是敬佩半是討好地說。小青桃微微一笑,這曾經是她最大的夢想,自從她決定退出道統之後,夢想就已成為遙遠的回憶。突然間,她有點理解昆沌為什麼非要再造一個新魔族了:夢想永遠不死,隻是化為灰燼,一旦擁有相應的實力。它還會再度重燃,甚至燃燒得更猛烈。小青桃心中一顫,急忙去除這個念頭,“不用太在意。任何法術都需要法力,昆沌不會無限製地施展幻術,瞧。他重建皇京安慰凡人,施放光芒吸引修士,就說明他在減弱幻術的影響,咱們的決定暫時還是自己的。”兩人向皇宮飛去,地麵上有百姓認出了他們,熱情地招手,卻不像往常那樣欣喜若狂,小孩子也不再跟著奔跑,天上到處都是飛行者,首席大符籙師和裴帥也不顯得特彆突出了。快到皇宮上空的時候,辛幼陶說:“咱們做個約定吧。”“嗯?”“從現在開始,你和我心裡有什麼想法——無論什麼想法——都說給另一方,互相判斷對方是不是……受到了影響、發生了變化。”“好,你先來。”小青桃笑著說,覺得這會是辛幼陶想出的主意。“實話實說,我覺得這個道士搶了咱們的風頭,我有點懷念從前萬眾敬仰的感覺。”“哈哈……嗯,你沒受影響。”皇宮畢竟是皇宮,周圍有一圈守衛者,禁止不相乾人等飛進飛出,大都是之前那一戰中法力損失不大的修士,他們恭敬地向裴帥和大符籙師行禮,沒有通報就將兩人放了進去。“這真是一幅天下太平的景象,皇京鬆懈到好像永遠都不會打仗了。”辛幼陶小聲說,進入皇宮之後,兩人還是下地步行,以顯尊重。成群的太監與侍衛很快迎上來,雖然兩人更想馬上去見熏皇後,還是被請去先見慈皇。慈皇在內書房召見兩人,看上去容光煥發,與之前疑慮叢生的陰鬱樣子截然不同。“我與皇後正擔心二位的安全,結果你們就回來了,我一接到通報就說‘不用請,他們肯定會先來皇宮。’”慈皇上一次如此親切隨和,還是望山大戰的前後,後來漸漸被魔種影響,性子就變得多疑起來,“噩夢,這真是一場噩夢,睡了十幾年,終於醒來了。誰能想到魔種竟然躲在暗處操控世人呢?唉,連我也沒能抵住,好在有熏皇後、有兩位國之重臣還保持清醒……”慈皇說了很多,有悔悟、有暢想、有叮囑,熱情得像是十幾歲的毛頭小子,房間裡到處都是打開的書籍,桌子上則是成堆的奏章,看樣子慈皇真的要將“噩夢”中的十幾年彌補回來。辛幼陶和小青桃嗯嗯地聽著,這個慈皇與過去十幾年的他判若兩人,卻與更早的他頗為相似,所以到底受沒受到昆沌的影響,還真很難說。辛幼陶終於忍不住打斷慈皇,“陛下,您對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很清楚嗎?我們剛回來……”“當然清楚。”慈皇站起身,繞過寬大的桌子,一邊走一邊說:“整個聖符皇朝差點就要滅亡,最危急的時刻,道統回歸,第三十八代祖師親自出手,掃蕩群魔,宇內重得太平。可惜還是有一點魔種逃跑了,但是成不了大氣候。十五年之內,魔族就將永遠消亡。至於妖族,又一場大戰即將開始,望山之戰以後,聖符皇朝給了妖族十幾年的休養時間,是時候來一次徹底解決了。”“慕行秋呢?陛下知道他出現過嗎?”慈皇臉色微沉,“真是令人傷感,慕道士曾經為聖符皇朝做出那麼大的貢獻,在最後關頭卻沒能抵住魔種的侵襲。我們都看到了,那個淡藍色的女子乃是魔女。小孩兒手裡的藤條則是魔種之槍。但這也不能全怪慕行秋,除了祖師本人,誰也不敢誇口說自己能擋住魔種。隻能說世事無常,希望他還有機會擺脫魔種、重返道統。”這就是慕行秋在世人中的形象:一個悲劇英雄,在為聖符皇朝立下那麼多的功勞之後,卻在勝利即將到來的時候墮入魔道,帶著最後一點魔種逃亡了。慈皇沒有提起魔魂,兩人也沒有問。瞧出兩人的失落神情,慈皇正色道:“我知道你們跟慕行秋是好朋友。也不用太遺憾,當代祖師法力無邊,或許能將慕行秋從魔途當中拯救出來。”“這位新祖師……陛下知道些什麼?”小青桃問,總覺得這位嘮叨不止的慈皇有些根本性的變化。“新祖師諱昆沌。乃是道統第二代弟子,為了徹底消滅魔種,在初代三祖的安排下隱忍十幾萬年,一朝出世。魔種無存……這些事情我也不太懂,你們可以去問道統裡的朋友,道士們都回來了。聖符皇朝即將迎來前所未有的大盛世。”慈皇又說了很多話,大意是勉勵辛幼陶和小青桃努力重建龍賓會和修士團。好不容易告辭離開內書房,辛幼陶長出一口氣,屏退送行的太監,小聲說:“慕行秋成為大惡人了,可是慈皇居然一點也不懷疑咱們,也不問問咱們被帶走期間發生了什麼。”“聽聽熏皇後怎麼說吧。”小青桃心裡堵得慌,因為她和辛幼陶都沒為慕行秋辯解,麵對洶洶傳言和強大的法術,單純的語言毫無意義。熏皇後將曾拂留在身邊,慵懶地坐在軟榻上,好像早就知道他們會安全回來,一點也不擔心。“我還以為你們一時半會不回來了。”熏皇後說。這句話一出,辛幼陶和小青桃就知道熏皇後仍然相信慕行秋。辛幼陶迫不及待地將秦先生說的話複述了一遍,“現在我完全糊塗了,魔魂的話大部分都是猜測,慕行秋和左流英相信他,可是……”辛幼陶指著窗外,“皇京現在這個樣子,真的是怎麼解釋都可以啊,新祖師一定就心懷惡意嗎?也未必吧。”辛幼陶轉向小青桃,“這真是我的心裡話,沒受任何法術的影響,還沒到皇京我就有這種念頭了,一看到皇京我就在想:在沒有明確跡象之前,怎麼證明一個人要滅絕天下眾生呢?就因為他有這個本事嗎?”小青桃搖搖頭,無法回答辛幼陶的疑問。“你們見過慈皇了?”熏皇後突然問。兩人點頭。“你們覺得他是如此輕信之人嗎?”熏皇後繼續問,不等兩人回答自己說下去,“我不知道新祖師有何野心,我隻知道一點,人類現在所享受的一切都是有代價的,咱們要與妖族進行一場空前的大戰,傷亡必定極為慘重,可是所有人對此好像都不在意。還有,道統之塔就聳立在皇京上空,我一點也不喜歡。”“除非慕行秋和左流英能想出辦法,咱們……什麼也做不了。”辛幼陶有些沮喪,與魔種尚且可以一戰,麵對昆沌卻是束手無策。熏皇後笑了笑,沒有說什麼,而是轉向小青桃,“一批妖族在皇京落網,其中一些你們可能認識,明天中午他們就要被當眾處決了。”“裴子函和錦簇!”小青桃首先想到這兩位。“嗯,還有一個異史君,據說他是妖族之首,也在被處決之列。”(求推薦求訂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