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行秋是辛幼陶的朋友,更是一個榜樣。每當辛幼陶覺得擔子太重快要承受不住時,他就會想起多年以前的一幅場景:慕行秋在攀登老祖峰時以凡人之軀托舉巨石,沒有道士引導的話,絕大多數擁有道根的人一輩子都顯示不出體內的潛力,少年慕行秋卻在危急時刻做到了。辛幼陶從來沒對任何人說過,就是在那件事之後,他特彆希望能與慕行秋成為朋友,即使為此拋去王子的身份,也心甘情願。每當辛幼陶覺得前路漫漫毫無希望時,首先想到的也是慕行秋,在斷流城,希望同樣渺茫,幾乎每個人都有猶豫徬徨的時候,慕行秋卻一直堅忍不拔,激勵了無數的守城者,正是因為這個理由,若乾年後當慕行秋深入群妖之地時,才有一群人願意跟隨他。每當辛幼陶無計可施看不到一點獲勝可能的時候,想到的還是慕行秋,一次又一次,對手越強,慕行秋越是要違背道統隨時保持距離的戰鬥原則,他衝向強敵、靠近目標,甚至鑽進怪物體內,總之,隻要不能在某個距離戰勝敵方,慕行秋的選擇通常不是後撤,而是前進。辛幼陶思來想去,確信自己也得這樣做。皇京被毀的那一夜,他是城內最早發現異常的人之一,很快就得出結論,這是一場無望之戰,於是儘一切可能轉移城中的人口。他是最後一撥離開的,親眼見到大火吞噬皇京,也看到了城外猙獰的妖樹。舍身王已經不是普通的妖族,用大妖、巨妖都不足準確描述他的實力,辛幼陶對符籙師們宣稱毀滅皇京的力量主要來自於妖陣,但他自己從來沒輕視過舍身王。小青桃的魚龍陣是第一個應對方案,星落七重的實力足以擊敗半魔,最初此陣的假想對手的確也是望山半魔。但辛幼陶心裡仍不踏實。他從慕行秋身上學到的最多,另一個榜樣則是左流英,從一開始他就想,想保住浮海城,得有一招碎丹之術,未必一定要用,但是需要的時候不至於兩手空空。碎丹之術是內丹達到極致之後的一種可能,駁雜的散修內丹是激發不出這種力量的,辛幼陶隻能另想辦法,而且這件事不能交給彆人做。因為他不放心,蘭奇章在斷流城時的臨戰退縮,他也記在心裡。不過他也用不著消滅全體妖兵,隻要能殺死舍身王,人類獲勝的希望就會大大增加。龍賓會曆史悠久,並非一無是處,也積攢了一些強大的寶物,那是五十五枚寫在各種法器上的符籙,被稱為“法符”。有一些甚至來源於道統符籙科,皇京被毀的時候,首席與左輔都想使用這批寶物,辛幼陶拒絕了。當時妖陣的力量太強大。處於絕對優勢,而且敵方在暗處,情況不明,貿然使用這些法符。效果不佳,隻會是浪費。首席和左輔都跟著皇帝去踏浪國了,帶走了三十五枚法符。還剩下二十枚。有一天夜裡,辛幼陶坐在椅子上目不轉睛地盯著這些法符,沒有注意到小青桃正在看著他。他什麼都沒說,小青桃卻將他的計劃猜得清清楚楚,走過來,雙手按著他的肩膀,“我會用魚龍陣帶著你儘量靠近舍身王。”辛幼陶知道什麼事情都瞞不過她,抬起頭,臉上露出微笑,“距離越遠意外越多,舍身王今非昔比,隻需一點時間就能看破法符的實力,強橫的話他會硬接,謹慎的話他會避開,無論怎樣,法符都會失去突然襲擊的效果。我必須在他的眼皮底下祭符,讓他來不及硬接或是避讓。”小青桃按在肩上的雙手變得溫柔了,她知道這些話意味著什麼,三次話到嘴邊都忍住了,因為答案都已經在她心裡,“答應我一件事,等到魚龍陣真的鬥不過舍身王的時候,你再……”辛幼陶點頭,“這是最後一招,我不會上來就用。”事實證明,舍身王比辛幼陶和小青桃事前預料得還要強大,他沒將皇京肉身大祭的力量送到望山,而是自己獨吞了,若不是為了主持浮海城的肉身大祭,而且覬覦魚龍陣巨人的力量,小青桃和七千散修根本擋不住舍身王的三兩招。“最後時刻”輕易就到了,沒有過多的纏鬥,更沒有一波三折,早在辛幼陶幾天前決定在舍身王麵前祭出法符時,他就不抱無謂的希望,他怕自己會因為三心二意而臨戰退縮,因此一有機會就跳進舍身王的妖身。整個計劃當中,唯一的變化就是這一點,他在事先料不到舍身王的妖身會有這麼大,本想能在百步之內祭符就行。小青桃的魚龍陣十分完美,以至於陣中的每個人都會失去自主意識,巨人隻會專心抗敵。辛幼陶覺得這是好事,免去一番生離死彆,如果說這世上還有什麼理由能讓他猶豫不決的話,那就是小青桃的目光了。舍身王正在專心施法,對鑽進妖身之內的小蟲子毫不在意,這也是一件好事,法符的力量將局限於妖身內部,泄露出去的不會太多,即使波及到魚龍陣,巨人也能受得了。辛幼陶唯一要確認的事情就是自己的犧牲能夠殺死舍身王,所以他儘量遊向妖身的絳宮,那裡也是心臟的位置。妖身之內一片混沌,參照那些紅光,辛幼陶能夠大致對準方向。他並不知道紅光就是神靈丹,也不在意,他奔著心臟緩緩移動,要在那裡祭出全部符籙,不隻有二十五枚法符,還有數十枚普通的銅符、玉符。法符都是常見的道統法器,銅鈴、銅鏡、玉飾、寶珠一類,體積不大,上麵的符籙是以法術刻印上去的,普通的符籙師永遠也做不到,必須是有內丹又精於寫符之士的人才行。辛幼陶憋氣移動,滿腦子隻有一個念頭:慕行秋能做到的事情,我也能。他不去想小青桃和姐姐,以免自己的意誌發生動搖。相隔數十裡的戰場上,慕行秋的目光穿透重重煙霧,看到了妖身之內的辛幼陶,不知道他要做什麼,心裡卻有了不好的預感。熏皇後對弟弟的最後一步計劃一無所知,辛幼陶不想讓更多人擔心,小青桃能夠理解他,姐姐未必。數萬道法術像蜂群一樣湧來,它們雖然重新找到了目標,卻無法恢複最初的形態,隻是一道道怪模怪樣的光或煙,某些法術還剩餘一點原形,隻是石頭在滴水、刀劍在熔化、迎來的猛獸缺牙少腿。單獨的每一道法術都在變弱,彙聚到一起卻仍是一股恐怖的力量。地麵上,層層疊疊的屍體下麵,沈休明傳來微弱的生命氣息,他還沒有死,沒有成為魔體。由遠及近、由上及下,幾件事情和諸多目光以及法術都彙集到一團淡藍色的光芒上。慕行秋要在一瞬間做出決定。法術不會猶豫,也不會分析形勢,隻會孜孜不倦地追蹤目標,直到擊中或者力量耗儘。幾萬道法術,最初來自符籙師、妖術師和散修,本是敵對關係,因為太多的乾擾而失控,這時都湧向了共同的目標,像潰堤的洪水、像傾盆的暴雨、像崩塌的雪山……對戰場上的幸存者來說,這一幕更加宏偉:藍色光球所在的位置好像突然間成為一個洞,吸動天地的無底深淵,天空在變形,一古腦地往洞裡流淌,地麵上的眾多屍體在微微顫抖,似乎隨時都要站起來。反倒是他們這些活生生的人類與妖族不受影響,雙腳仍然穩穩地站在地上,可是心好像被吸走了,胸膛裡空落落的,甚至沒有注意到神像的光芒在減弱。讓如此眾多的凡物發出光芒,即使沒有任何攻擊力也要消耗大量符籙之力,隻能維持一小會。一場激烈的戰鬥,一場決定人類與妖族生死存亡的大戰,突然變得鴉雀無聲,相隔最遠的目光也望向了那團無法被遮掩的藍光。遠方的高台上,熏皇後再也顧不得許多,扭頭看向高大的黑鳥,激動地說:“是他,我知道是他。”黑凰不動聲色。用不著黑凰的回答了,那團藍光突然發生變化,顯現出來的正是慕行秋的形狀,還認識他的人類與妖族不多,可也不是沒有,安靜的站場上響起一連串的驚呼,熏皇後險些暈倒。慕行秋必須顯出形態了,因為他要全力施法,同時挽救一遠一近兩個人。他的左手指向地麵,堆積在一起的屍體顫抖得越來越明顯,終於,一條手臂,活人的手臂伸了出來他的右手朝向舍身王,他所施展過的最強大逆術以最快的速度向四麵八方擴散。法術成片地消失,仿佛烈火燒過秋季裡的乾燥草原。舍身王驚訝地看著這一些,最讓他驚訝並感到恐懼的是慕行秋,那是一個不應該存在的人,道統與魔族共同封印起來的止步邦,怎麼可能有任何東西泄露出來?這是幻象,他想,這是陰謀,他大怒,就在這時,他終於注意到妖身之內的小小人形,於是低頭吼了一聲,體內所有神靈丹都向入侵者發起攻擊。逆術的擴散速度再快也不可能瞬間傳到二三十裡以外,舍身王的法術卻與辛幼陶相距咫尺。魚龍陣巨人伸出一隻手,除了殺敵,巨人本不應再有任何念頭,可他還是伸出右手,直插入妖身以內,隻用另一隻手托舉舍身王的大劍。(求推薦求訂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