豢獸師戰船緩緩駛入港口,踏浪城滿城空巷。碼頭、城牆、野外,到處都是好奇的百姓,身著符籙盔甲的士兵試圖阻止人群靠近岸邊,很快就放棄了徒勞的努力,他們得保證自己的安全,與太多的觀看者對抗,隻會讓他們掉進水裡去。踏浪城居民絕非見識淺陋之輩,能讓他們暫時忘記戰痛傾城而出的東西自然不會簡單,不是會飛的戰船,也不是船上的幾百名妖族,而是那些罕見的異獸與靈獸。體型巨大的獅虎、全身發光的鹿羊、羽毛奇豔的珍禽、神出鬼沒的海獸……每一隻異獸都是一段傳奇,在漁民、農夫、獵人中間口口相傳成千上萬年,絕大多數人一輩子也見不到一隻,豢獸師卻一下子帶來了三百多隻。異獸數量稀少,通常遠離人類與妖族,隻在相互間保持著鬆散的聯係與基本的信任,因此能找到並召喚出異獸的,通常是另一隻異獸。小蒿手裡的幽寥就是捕捉異獸的開端,有它在,許多異獸自願與豢獸師建立了靈犀,隻有少數異獸做出過激烈的反抗。異獸大都比較害羞而警惕,不喜歡人群,因此都躲在法術加持過的寬大船艙裡,偶爾探下頭,總能引起陣陣驚呼。三百多隻異獸之外,船上還四百餘隻靈獸,各家道統退隱時沒辦法帶走全部家當,一部分不那麼稀罕珍貴的靈獸被留在了家鄉,它們不怕人,有一些比較愛炫耀,在戰船周圍上天入海,吸引了不少目光。叫好聲一浪接一浪,直到有人指出一個顯而易見卻被許多人自動忽略的事實。“船上這麼多妖族,可信嗎?這些野獸會不會轉而攻擊咱們人類?”質疑的聲音不大,傳播得卻傳快。就像聲浪中的一條毒蛇,曲折前進,所過之處人心驟變。踏浪城剛剛經曆過一次慘烈的戰鬥,雖說始作俑者是半魔,可是與人類直接戰鬥的卻是那些妖族,歡呼聲漸弱,就連現身片刻又突然消失的黑龍,也不能令觀眾眼前一亮,而是帶來一陣恐慌:這條龍若是突然發瘋進攻踏浪城,人類能擋住嗎?人群開始後退。踏浪國的玄符軍士兵成為指責的對象。“為什麼要讓妖船進入港口?”“他們不是來救妖族俘虜的吧?”“不要讓他們靠岸。”……剛剛還在悠閒觀望的士兵,這時紛紛舉起手中的刀槍,等候上司的命令,心中惴惴不安,目光轉動,到處尋找符籙師和散修的蹤影,沒有法術相助,他們不知道該如何應對一群個頭巨大的強敵。豢獸師戰船沒有靠岸,離碼頭還有三裡時就停下了。踏浪國戰船都讓得遠遠的,悄悄做好戰鬥準備。散修在空中飛行,符籙師匆匆站位……誰也說不清原因,遠道而來的援兵突然變得十分可疑。岸上的百姓在觀望船上的豢獸師。船上的豢獸師也在查看岸上的人類。整艘船上隻有殷不沉不是豢獸師,雙臂支在船舷上,長長地歎了口氣,這是他最近半個月養成的新習慣。隨時隨地發出歎息,好像懷著極重的心事,小蒿卻總說他得了絕症命不久矣。“瞧。這就是人類與妖族,互相憎恨、互相提防,十幾萬年來唯一的變化,就是恨意越來越深,靈王想說服這些人一塊去進攻望山,隻怕沒有多大希望。”船上的豢獸師也都在遙望踏浪城,岸上的人類一緊張,他們也緊張起來,與自己的煉獸對象建立聯係,以防萬一。小蒿是唯一對整個局勢不感興趣的人,坐在殷不沉身邊的木桶上,背對碼頭,用一柄小刷子細致地清掃幽寥的背殼,幽寥說不上是享受還是無奈,頭足四肢全都無力地耷拉著。“誰說靈王要勸服踏浪國一塊進攻望山的?”小蒿頭也不抬地說。“這還用說?靈王想對魔族宣戰,當然要聯合一切力量,難道隻憑這幾百名豢獸師就想打到望山嗎?”殷不沉搖搖頭,哈哈笑了兩聲,隨後又是長歎一聲,就算慕行秋能夠集結百萬大軍,他也不覺得安全。“那可說不準,與魔族戰鬥,用常規手段是不可能獲勝的……”“對對,我想說的就是這句話,咱們應該跟靈王講清楚這個道理,還有……”殷不沉扭頭對小蒿使眼色,表示他說的是誰大家心照不宣。小蒿卻根本沒有看他,晃著兩條小腿,繼續道:“打架這種事,永遠也不可能做好準備:魔族占據優勢,咱們就得增強力量,等咱們終於占據優勢了,魔族又會想辦法增強力量,你追我趕,沒個儘頭。”“那也得準備也得追啊。”殷不沉聲音發顫。“哈哈,怕什麼,前方沒有路,你往前走,走著走著後麵的人就會循著腳印跟上來,跟的人多了,路就成了。身後有路,再往前走就隻是方向而已。”小蒿噗嗤一笑,“我這些話像不像左流英?”殷不沉張著嘴巴,他可不關心什麼路不路的,過了一會,低聲問:“靈王……到底是怎麼想的?”“這是做而不是想的時候。”小蒿咧嘴而笑,對於模仿左流英說話感到非常開心。殷不沉越聽越糊塗,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巨大的聲響,殷不沉嚇了一大跳,急忙縮頭,然後才一點點地探頭觀望。其他豢獸師已經看到這是怎麼回事了,楊清音不在,甘知泉掌管戰船,哼了一聲,“踏浪國真是好客,要求咱們退出港口三十裡以外。”“可靈王要咱們在港口等她。”弟弟甘知味說。“當然要執行靈王的命令,飛飛,用你的異獸給踏浪國一個回答。”“是。”飛飛顯得十分緊張,執行命令時卻一絲不亂,他的煉獸對象是玄武滅世,平時不在身邊,而是留在數十裡甚至百裡之外。至少五十裡以外,傳來一聲似龍非龍、似鯨非鯨的低沉叫聲,一道高達百餘丈的海浪衝天而起,踏浪國的居民都能望得見,並且眼瞅著海浪向港口湧來。符籙師們立刻祭符,在三十裡以外將海浪化解,這不算特彆強大的進攻,可是對於不懂法術的居民來說,這卻有排山倒海之勢。殷不沉冷笑幾聲,“行了,踏浪國是指望不上了,他們不將豢獸師當成對頭就不錯了。八百豢獸師獨鬥魔族與舍身國,值得寫一篇長詩了。”“你能寫?”小蒿眼睛一亮。“我……嗬嗬……”殷不沉想說“我能跑”,想了想決定還是不要說實話為好,“瞧吧,魔族還沒有現身,這世上已是群魔亂舞,舍身國是魔,踏浪國、聖符皇朝是魔,就連靈王的豢獸師也是魔。”“這話從何說起?”小蒿有點驚訝,覺得殷不沉搶了自己的話,雖然她還沒明白這番話是什麼意思。慕行秋和楊清音都不在,經過一段時間相處之後,發現小蒿也不是那麼心狠手辣,殷不沉膽子壯起不少,低聲說:“對於我們這些隻想活命的可憐蟲來說,魔就是殺戮,如今這世上但凡有點本事的都要大肆殺戮,目的不一樣,手段也不相同,但是在我們眼裡,跟魔族卻是一回事。殺殺殺殺殺……等到人類和妖族都死光了,道統也就該出來了,於是兩大魔頭一決勝負。”小蒿發現自己居然被說得有點心動了,喃喃道:“群魔亂舞,豢獸師也是魔……有點意思,左流英在這種時候會怎麼說?”殷不沉不關心左流英,“這世上值得投奔的人不多,靈王算是一位,不過我也有自己的原則,如果離開踏浪國的時候,靈王手下還是這一條船和七八百名豢獸師,我……我隻好告辭了。我就是一隻小蟲子,群魔亂舞的時候,沒我生存的餘地,我還是躲進最陰暗的地下吧。咦,那是什麼?”殷不沉又是向下蹲去,然後慢慢站起,向城內遙望。不隻是他,船上的豢獸師們也全都轉向城內,麵露驚訝之色。小蒿忍不住好奇,跳到木桶上麵眺望踏浪城,她手裡的幽寥拚命掙紮,也想看到清楚一些,她舉起手臂,幽寥才安靜下來。踏浪國的居民成群地轉身,一眼望去,就再不回頭。城內,應該是王宮花園的位置,升起一尊巨大的三首神像。“這是誰發出的法術吧?”人群裡傳出不太相信的聲音。“這就是古神的法術啊,一個月前,不是古神殺死半魔嗎?”“古神,不可能吧……”“古神,有可能……”“古神……”神像雖然巨大,卻是栩栩如生,緩緩旋轉,三首依次麵朝人群,蛇身上的鱗片、骷髏頭的骨質、女首的眉目、無麵之首的雷字符……一切如同近在眼前。似乎有一陣微風吹過,沒有任何聲音,也沒有任何解釋,卻吹散了所有疑惑與不解,人人都確信這真是古神顯形,而不是任何人類與妖族的法術。緊張與戒備消失了,劍拔弩張的氣氛瞬間煙消雲散。“這東西……能用來進攻魔族嗎?”殷不沉小聲問。“這套把戲,你能用幾次呢?”小蒿也在發問,問的是不在眼前的慕行秋。(求推薦求訂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