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清音從來不是最有悟性、最成功的道士,但她也有修行的夢想,那是深藏在每個道士心中的印記,雖然不會經常亮出來炫耀與擦拭,卻永遠閃爍著光芒,不會蒙上一粒灰塵。她懷念內丹旋轉、精力充沛的快感,不喜歡現在一日兩三餐、必須定時睡覺的束縛,她還懷念迎風飛翔、隨手扔火球的自由,現在,她除了疾言厲色和扣押流火金鈴,再沒有彆的辦法收拾慕冬兒。楊清音吐丹之後一直維持在豁通三田的境界,每日練習鍛骨拳,體質比普通凡人要強不少,她曾經嘗試過凝丹,結果沒能繞過情劫,剛開始沒多久就敗退出來,沒有造成內傷已屬萬幸。跟魔侵道士們一樣,吐丹之後的楊清音也將希望寄托在左流英身上。她坐在小亭子裡,翻看小蒿送來的成摞書籍,越來越入迷,一連五天,她每天都要花八到十個時辰看書,甚至怠慢了遠來的客人。小蒿和飛飛並不在意,有禿子和慕冬兒的陪伴已經足夠。這些天來,小蒿過足了“大師姐”的癮,連禿子和飛飛都跟著改口了,他們形影不離,一塊探查鎮魔島周邊的情況,天上海下走了個遍,最遠的一次往北行進上百裡,沒發現止步邦的半點蹤影,玩得卻很開心。今天,四個淘氣鬼沒有離島,因為南海傳來消息,舍身國大軍的艦隊已經駛出港口,今日或有一戰。飛龍船會按計劃將敵軍一路引到鎮魔島,在這裡進行決戰。可楊清音五天來沒下過幾條命令,這讓船上的妖族與散修困惑不已。小蒿從來不關心這種事,有任務就去做,沒任務就樂得清閒,她坐在島邊的一張躺椅上,望著波瀾不驚的南海。打了個哈欠,“什麼時候才能過來啊?好無趣。”“未必是今天,也可能是明天,畢竟舍身國是進攻方。”飛飛說話的時候還是有點臉紅,自從到了島上,他一直在做心理鬥爭,既想跟著同伴們一塊遊玩,又覺得這是在浪費時間,他本應專心修行的。“嗯。”小蒿應了一聲,頭一歪。打算睡一覺。慕冬兒卻是個精力過度充沛的小娃兒,手裡握著一根古樸的長簪,在礁石和海水裡戳來戳去,扭頭問道:“大師姐,這東西到底有什麼好處啊?早就聽說左流英是個了不起的道士,送我一根木頭簪子是什麼意思啊?”那簪子並非木製,不過小蒿也說不出材料來,懶懶地說:“自己去領悟吧,你是道士的兒子。早晚得習慣道士這一套。”慕冬兒吐下舌頭,舉起簪子,狠狠刺向礁石,礁石無痕。簪子也沒斷,他感到厭倦,還有一點惱怒,隨手一拋。將簪子扔向海洋。一直在關照慕冬兒的禿子動作卻更快,衝到海麵上,用一縷頭發抓住了簪子。“可彆扔,左流英給你的東西肯定有大用,沒準他承認你是道士了。”慕冬兒摸摸頭頂的絨發,連發髻都紮不起來,更不用說插簪子了,但他還是接過簪子,對著陽光左瞧右看。“小蒿!”楊清音的叫聲傳來,小蒿翻身而起,飛向不遠處的亭子。楊清音將一摞書都看完了,裡麵有異史君留下的散修法門,還有左流英做出的大量注解,她覺得自己差不多看懂了六七成,心中存著一大堆疑惑,必須問個清楚。“書裡至少有五種散修凝丹的法門,左流英都做了注解,可是沒說哪種更適合我。”楊清音說。“左流英嘛,總是這樣,給你好幾個選擇,你選錯了也怨不到他。”小蒿坐在楊清音對麵,一副有問必答的架勢。“這個以劫凝丹真的可以嗎?跟道統修行之法可是完全背道而馳。”“還有以劫凝丹這種事?呃……隻要膽子大,沒有不成功的事,既然左流英寫下來了,應該很安全。”“關於這些書,左流英對你有什麼交待嗎?”“交待了,讓我和飛飛送到你手裡。”小蒿瞪大眼睛說。楊清音笑了,覺得小蒿真是越來越迷糊,彆人修行都能健體開智,小蒿卻比兩年前更像凡人小姑娘,“告訴我,左流英原話是怎麼說的?”“原話……”小蒿眼珠轉動,突然也笑了,“嗬嗬,還是讓飛飛來跟你說吧。”小蒿跑出亭子,大聲將飛飛叫過來。楊清音這才明白過來,左流英派來的答疑解惑者不是小蒿,而是飛飛。飛飛的個頭沒怎麼長過,跟慕冬兒差不多,坐在石凳上就隻能露出眼睛以上,膽怯地隔著石桌看向楊清音,好像自己做了什麼壞事被抓住了現形。“你凝成內丹了?”“嗯。”“什麼境界?”飛飛連額頭都紅了,“吞、吞煙……二重。”楊清音大吃一驚,“吞煙二重?你什麼時候凝丹的?”“十八個月以前。”飛飛的聲音一下子壓低了。楊清音微笑著給予鼓勵,讓小妖繼續說下去。“左道士說我體內妖力已除,若不儘快凝丹,或有性命之憂。他給了我一套劍盾兩儀法門,但是讓我不要全部照練,而是揀選其中一部分,再與道統的修行法門結合,然後……然後我就凝丹了,上個月剛剛達到吞煙二重。”“你才是修行奇才!”楊清音由衷讚道,“我還從來沒聽說過有人能這麼快達到吞煙境界。”飛飛想笑又不敢笑,腦門亮閃閃的,急忙道:“不是這樣,我的內丹非常駁雜,速成隻是為了保命,左道士預測我最高隻能升到星落境界,而且……而且我的吞煙二重內丹大概隻相當於道統內丹的吸氣三四重……”小蒿跟了進來,補充道:“左流英可不是這麼說的,他說飛飛若能去除心中的自卑膽小,吞煙二重最差也相當於餐霞二重。飛飛很聰明,要不然左流英也不會讓他向你解釋修行法門。”飛飛整個身體都躲在石桌下麵,讚美比嗬斥更讓他不自信。楊清音笑著搖頭,左流英派來的這位解惑者實在太隱蔽了,她差點就給忽略過去。“好了,先給我解釋一下‘以劫凝丹’是怎麼回事。”楊清音略微嚴厲一點,隻有這樣才能讓飛飛重新抬起頭來正常說話。“左流英說,散修內丹之駁雜,正是七情六欲不斷、道劫頻生所致,散修沒有道根,卻要模仿道統的修行法門,其實是走了一條錯路,所謂黑白為雜,至白為純,至黑不也是純嗎?散修屬黑,卻非要走純白之路,因此越發駁雜。”楊清音略有所悟,“如此說來,以劫凝丹倒有點像是魔族當年的修行法門了。”“也不儘然。”說起來修行的事情,飛飛不那麼扭捏了,“魔種在身,其實用不著太講究修行法門,所謂魔族從不絕情棄欲,沒錯,但也不全對,因為七情六欲對魔族的修行根本沒有影響,絕也好,不絕也罷,皆可……”小蒿打個哈欠,又走開了,她有一個簡單至極的想法:自己腳下有路可走就行了,用不著關心彆人的路是好是壞。左流英和飛飛執著於弄清散修和魔修的區彆,實在是浪費精力,小蒿更願意用這些時間多睡一會。飛飛也有滔滔不絕的時候,真正的有問必答,而且能答到點子上,解決楊清音不少疑惑。小蒿坐在岸邊的躺椅上,睡了一會,朦朦朧朧中,卻是她第一個發現異常。“船!”小蒿一躍而起,望向鎮魔島西南方,她夢到一艘大船正在駛來,想看個清楚。片刻之後,西南方的海麵上真的出現一艘大船。禿子和慕冬兒都很驚奇,同時飛到高空遙望,“這不是咱們的飛龍船。”禿子扭頭大叫,“老娘,快來看!”那是一艘塗著紅漆的巨大戰艦,飄揚著舍身國的蛇紋旗,行駛在海麵上分外醒目,卻成功避開了飛龍船,獨自逼近鎮魔島。楊清音走到亭邊看了一會,“嘿,舍身國還真是看重我這個小島,不僅派來重兵,還要玩聲東擊西的把戲。”“要打了嗎?”小蒿徹底清醒了,這可是她一直在等的場麵。“兒子!”楊清音厲喝一聲,慕冬兒翻了個跟頭飛到母親麵前,清脆地回道:“在!”“咱們娘倆兒和禿子在這島上隻能依靠彆人的保護嗎?”“不是,咱們自己能保護自己。”慕冬兒握緊了拳頭。楊清音從袖子裡取出一隻銅鈴,扔給兒子,“去吧,讓舍身國知道,道士雖然退隱,道統的力量卻沒有,半妖之國休想在西海橫行。”“遵命。”慕冬兒抓住銅鈴,晃了一下,沒有聲音發出,他頭頂三丈高的地方卻多出一團火,看上去還很微弱,好像隨時都會熄滅。慕冬兒飛到離島數百步的地方,停在空中等候紅船的到來,禿子緊隨其後,不離半步,頭上的魔眼紅光閃爍。巨大的紅色戰船越來越近,一群妖術師離船飛來,長袍上全都繡著各種顏色的蛇。小蒿突然想起一件事,“楊清音,你可要小心了,左流英說舍身國最近湧現出一批妖術師,實力強得很,妖術也很古怪,與普通妖術師截然不同。”(求推薦求訂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