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開成是第四代拓氏舍身王的兒子,也是唯一曾經逃出止步邦的魔奴,如果半妖所言不虛,那他已經五六千歲了,比異史君活得更久,比服月芒道士還要長壽。“這不可能。”異史君聽完慕行秋的簡單介紹之後,立刻大搖其頭,“你的故事如果是真的,這個拓開成肯定就是假的。”數百步之外的長發半妖則驚訝不已,“你是誰?居然知道我的事情,這應該是秘密,由舍身王代代相傳,而你隻是一名人類。”“哈哈,‘隻是一名人類’。”異史君以譏笑的腔調重複這句話,轉身飛去,兜了半圈,停在半妖左手數百步的地方,與慕行秋共成鼎足之勢。慕行秋也不隱瞞,將止步邦內外發生的危機大致說了一遍。半妖認真地傾聽,長發微微晃動,枯瘦的臉上偶爾閃過一絲難以言說的神情,慕行秋沒有放過對方的每一次變化,心中暗生警惕。“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魔族現世會是五百年甚至更久以後的事情。”拓開成輕輕歎了口氣。慕行秋與遠處的異史君互視一眼,都覺得這隻半妖不簡單,聽說了這麼多的消息,他最在意的居然不是被困止步邦。“說說你的故事吧,王子。”異史君怪聲怪氣地說,仍然不相信會有妖族能比自己活得更久,“你逃出了止步邦,怎麼又回來了?”“我的故事?逃出止步邦?”拓開成似乎沒聽懂這兩句話,慢慢地,他露出笑容,像一個睡得太深的人意外醒來之後仍然如在夢中,要過一會才能完全回到現實中來,“我的故事很長,你們要有耐心。其實我從來沒有逃出過止步邦。”舍身國老王並沒有撒謊,他所講述的是先祖代代相傳的秘密,的確有一位“拓開成”回到都城,向父親講述了神奇的經曆,並留下古怪的功法和泥丸宮裡的一個小人兒,但他並非王子本人。那是一個幻影。真正的王子拓開成因為偶然事件而被魔種入侵,稀裡糊塗地進入止步邦,在這裡,他跟所有魔奴一樣,要壓製魔種並去除記憶。兩樣都做到之後,再去種樹。拓開成做到了,就這樣從王子變成了魔奴,卻不自知,隻是覺得自己笨手笨腳,不太適應種樹這種活兒,因此受到不少懲罰。當止步邦又要一批黑木時,他第一個被選中充當伐木者。采伐黑木是一件非常危險的工作,晚走一步就會被道火燒死。拓開成一根黑木還沒砍倒,就暈了過去,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就是他一生中最大的奇遇了。拓開成被什麼東西包裹起來,隻在眼前留了一小塊空隙。然後沉入地下,在島上緩慢地移動,一開始他被嚇壞了,因為當時的狀態就像是被活埋。不久之後,他發現身上的包裹物在向他體內注入養分,他不會死。但也動彈不得。王子就這樣成為一隻在地下移動的古怪生物,眼前隻有微光閃爍,他逐漸認出包裹身體的是厚厚一層根須,微光也是它們發出來的。拓開成忍受了就連道士也難以想象的寂寞與恐懼,沒有變瘋,也沒有失去意識,反而恢複了從前的記憶,感受到根須不僅能提供身體必須的養分,裡麵還蘊含著充沛的力量。最初,他是為了讓自己有事可做,才用學過的妖術法門吸取根須裡麵的力量,漸漸地他喜歡上這種感覺並沉浸其中,冥冥中似有一個聲音在引導他,糾正他的修煉法門,甚至傳授使用這股力量的技巧。學會足夠的法門之後,拓開成完全可以掙脫根須,重回地麵了,可他舍不得,根須中的力量浩如煙海,他卻隻能吸取極少一部分,他有一種感覺,能夠被根須包裹,需要莫大的機緣,一旦脫離,怕是再也不能進入這種狀態了。又過了一段時間,拓開成有點想念舍身國中的父兄了,而且也想試試自己新學的法術。他察覺到地上的生物有真有假,虛假生物被某種法術操控,他可以奪而有之。於是,島上的一名止步邦小吏因為一時好奇,離黑木林太近被火燒死,連屍體都沒留下,其實他變成了一塊石頭,體內的五行之水幻術被徹底清除,換上了類似的法術。石頭長出四條腿,趁夜跳進海中,花了差不多一年時間才摸索到出去的道路,在外麵,石頭化成了拓開成的模樣,一路前往舍身國都城,給父親帶去了驚人的消息。石頭王子不讓王族來止步邦救人,因為沒什麼人可救,拓開成自願留在地下,想等力量足夠強大之後再出來,至於那些根須,從來沒說過清晰的語言,更沒有要求搭救。拓開成知道自己領悟的法術太過獨特,一旦傳播出去,很可能引起道統的注意,因此隻傳授了簡單的幾招,重塑某些拓氏後人尤其是舍身王的泥丸宮,並在裡麵留下一下小人兒,以便在需要的時候能夠與拓氏王族直接聯係。石頭王子體內的法術在一點點消逝,沒多久就死在了王宮裡,直到入土安葬也沒有妖族發現他的真實麵目。時間流逝,地下的生活一成不變,舍身國也如死水一潭,前代的雄心壯誌早已消散,對道統的恐懼也漸成泡影,拓開成心中的親情終於在歲月的河流中稀釋了,越來越醉心於汲取根須中的充沛力量。可事與願違,拓開成不僅無法將力量占而有之,原本已經吸入體內的力量也在慢慢流失,一部分融入泥土,一部分重返根須之中。拓開成耐心地嘗試各種法門,不理身外事,若乾年之後,他進入了半睡半醒的狀態,幾乎成為根須的一部分,隻有這樣,他才能占據更多的力量,隻要醒來,力量就會快速流失。與此同時,拓開成的感知能力逐漸擴展,最後甚至能夠察覺到整座島的一切細微變動,但他很少去想,隻是單純地接受。他發現,跟他一樣被根須包裹並在地下遊移的人類或是妖族不隻一個,那些在砍伐黑木時被燒死的魔奴,如果機緣巧合,就會被根須包裹,通常百中無一。令拓開成感到自豪的是,隻有他能夠保持相對清醒,其他人類與妖族都在瘋狂之後完全失去了意識。可拓開成的意識也越來越淡薄,這是他為了獲取更多力量必須付出的代價。他甚至忘記了時間,就這麼在地下一圈圈地移動,從來沒有離開過遠荒半島一步,不知什麼時候,意識重新回到拓開成腦子裡,先是察覺到地麵上存在著大量的虛假生物,接著發現自己竟然不在島的範圍以內,而且根須中的力量正在減弱。出於一種本能反應,拓開成激活了小幻境裡的大部分法術,那些木石因此再次化成人形,並擁有了法力。拓開成在地下又等了很久,才慢慢恢複對身體的控製,他再也不能從根須中吸取力量,反而有被吸光的危險,於是施法擺脫根須,回到地麵上,發現一切都與記憶中不同。“神樹將死……”拓開成望向燃燒的島嶼,各種想法紛至遝來,其中一些互相矛盾,他卻遲遲沒有決定保留哪些、驅逐哪些。慕行秋認真傾聽,異史君也罕見地沒有隨意插口,事實上,他對這位舍身國王子的印象完全改變,這時強抑心中的激動,緩緩問道:“當代舍身王的泥丸宮裡還有人形嗎?”“有。”慕行秋說。異史君臉上露出微笑,“開成王子,你還能與泥丸宮裡的小人兒聯係嗎?”拓開成卻陷入了自言自語,“神樹給予我力量,將我當成它的一部分,殺神即是殺我,道統與魔族都是我的……仇敵。”“彆急著樹敵。”異史君勸道,離拓開成隻有五十幾步遠,“道統藏起來了,魔種還要過幾年才能衝出虛空,他們都在止步邦以外,不管怎樣,先離開這裡才是正經事。”“離開?”拓開成看向異史君,心事漸漸穩定,“不,我不離開,神樹乃力量本源,我之所得不過滄海一粟,太多力量進入我的身體又流轉出去,它們都屬於我,我要取回來。”“神樹就要被燒毀了,兄弟。”異史君承認拓開成有資格跟自己稱兄道弟,“止步邦也會跟著完蛋,你睡了幾千年,剛剛醒來,不想就這麼死去吧?”“神樹將亡,力量不會。”拓開成終於想起全部往事,也知道自己該是什麼性格了,“死亡乃是力量的轉移,我曾經親手殺死自己的哥哥,為的是能夠繼承王位,如今的我,是神樹獨一無二的繼承者。神樹沒有意識,不會做出反抗,那就由我代它行事,我將是世上第一個清醒的神!”異史君越聽越驚訝,“既然你想當神,那就先把道統的禁製打破吧。”拓開成扭頭看向異史君,目光比燃燒的道火還要灼熱,“我要先繼承神樹的全部力量才行,而且我不想與任何人類或妖族分享。”“隨你的便……”異史君還在示弱,“神”的繼承者已經出招了,熱浪從他的身體裡湧出,幾乎能熔化鋼鐵。慕行秋操控著滿天的閃電迎戰,整個止步邦都在晃動。(求推薦求訂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