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史君的蛇身曾經咬過無數人類與妖族的肉,極少遇到抵抗,許多目標甚至心甘情願地送到他嘴邊——若是從異史君嘴裡得到一句“身世久遠高貴”的評價,比一堆家譜和世傳寶物加在一起都要有效得多。也有個彆倒黴蛋會被異史君一口吞下,那時候他才會後悔自己沒做出抵抗。蛇形異史君衝著慕行秋一口咬下,一塊也好,整個也罷,他並不在意,隻是要顯示出自己的力量,他平生最厭惡的事情就是看到弱者的自大,眾魂之妖都要在這個世界上低調行事,一個連內丹都沒有的小道士怎麼敢在他麵前口出狂言?所以他這一口毫不留情。慕行秋就算對自己的身世與祖先真感興趣,也絕不會主動讓異史君咬上一口。他沒有內丹,施展不出強大的幻術,但他的身體一點也不軟弱,仍舊矯健靈敏,異史君剛剛化成蛇形,嘴巴還沒有張開,慕行秋已經猛地跳起,雙手抱住蛇身,轉到蛇的後麵。異史君可不是普通的妖族,一口咬空,立刻變換形態,頭變尾,尾變頭,從另一個方向再次咬過來。慕行秋一躍而起,避開攻擊的同時,跳到了蛇頭上方。這是一場真正的貼身肉搏,一人一蛇幾乎就沒怎麼分開過,蛇形變化多端,人類反應靈敏,一時間倒也鬥得難分難解。可是體力畢竟敵不過妖術,何況對方還是強大的眾魂之妖。十餘招之後,蛇身終於將人類緊緊纏在中間,慕行秋再沒有輾轉騰挪的餘地了。血盆大口又一次咬來。慕行秋避無可避,但他仍不放棄反抗,也張開嘴,衝著巨蛇大吼,就算真被整個吞下去,他也要在蛇肚子裡咬上一口。蛇口停住了,尖牙緊貼著慕行秋的頭皮。最後卻隻是輕輕一劃,留下一道血痕,然後蛇首變成了老者的形態。蛇身仍然纏著目標不放。異史君揚起頭,吧唧吧唧嘴,品了一會,開口道:“你可沒有顯赫的祖先。”“我也不靠祖先活著。”慕行秋憋著一口氣不敢呼出來。否則的話那蛇身會越來越緊。沒有內丹,他堅持不了太久。“我要是咬上一大口,或許能查出你更早以前的祖先。”“那沒有意義。”異史君居然沒有爭辯,甚至點了點頭,“的確沒啥意義,你就是芸芸眾生之一,最不起眼的小蟲子,掙紮求生而已。”“此時此刻還有什麼比求生更重要嗎?”異史君尋思了一會。其實他沒想什麼,隻是需要一點時間讓態度轉變得更自然一點。當他覺得差不多的時候發出了一陣大笑聲,放開慕行秋,恢複人形飛在半空中,俯視地上的人類。“我要去創造新幻境。”“止步邦的麵積足夠廣大,不需要國王與奴隸。”“哈,幻境什麼樣可不由你做主,慕行秋,你現在是**凡胎,走不出神樹,就給我留在這裡,但你首先要做的事情不是修行,而是仔細想一想能用什麼好處說服我。”“好處?能活著離開止步邦就是最大的好處。”異史君越升越高,“假設我真能找到辦法將十年延長為百年,假設你真能達到服日芒和幻術第十一層……你還是得再為我假設一點好處。絕不能十年之後你是至高強者,而我還跟現在一樣。”“延緩時間就是最強大的法術。”“這不夠,小蟲子,遠遠不夠。既然你心懷希望,那就讓希望更大一些,可是不要太自私,新的希望必須與我有關。”異史君消失了,樹外的道火已經出現裂痕,他不需要太陰之火也能自由進出了。隻剩下慕行秋一個人,四周沒有風,沒有其它生物,遍地的根須默默生長,純粹的寂靜甚至伸展到慕行秋的心裡。道士會喜歡這種環境,慕行秋卻覺得有點太安靜了,心境與實力息息相關,沒有了內丹,他在各方麵都在變弱。慕行秋有點饑餓,可這裡除了根須沒有任何食物,他可不想吃這種東西,於是找一塊平坦的地方,小心地撫平根須,坐下存想,時間寶貴,重新修行開始得越早越好。就連存想也比平時更難一些,慕行秋花了一點時間才平複腦中雜亂的思緒,進入無思無想的境界。這裡的天地靈氣似乎跟外麵不太一樣,這是慕行秋最後一個成形的念頭。不知過去多久,他緩緩睜開雙眼,忘了自己身處何方,望著遍地的根須,還以為這是幻境,直到看見自己身上也覆蓋著根須,這才恍然清醒。“你差點死了。”異史君轉到慕行秋身前,腔調怪裡怪氣的,既不是麵對“小蟲子”時的居高臨下,也不是平等或忌憚,“你忘了你已經是凡人,需要食物和水。”慕行秋費力地抬起右手,透過一層根須看到自己的手臂枯瘦如柴,他想說話,結果嗓子乾得像是一塊燒紅的炭,當他終於能開口的時候,聲音沙啞得連他自己都不認得。“多久了?”異史君的目光裡充滿了審視與揣度,好像知曉了一些慕行秋本人尚未自知的秘密,“四十九天。”“四十九天!”慕行秋著實吃了一驚,從前擁有內丹的時候,他也從來沒存想過這麼久,四十九天不吃不喝不動,就算是星落道士也未必受得了。“正好是魂魄徹底消失的時間。”異史君笑了一聲,換上嘲諷的語氣,“我在這裡也創造了幻境,四十九天其實隻是七天。瞧,即使在幻境中。我也隻能讓一天變成七天,而不是十天,你想將十年延長為百年。根本不可能。”慕行秋又一次看向自己的手臂,“隻是七天,我不會瘦成這個樣子。”異史君晃晃手中的樹根,“火樹王的確是件寶物,能夠做到虛中有實,雖然四十九天隻是幻境,但你的身體卻承認並經曆了真實的四十九天。”“這麼說……”“你錯了。”異史君嚴厲地否定。他知道慕行秋想說什麼,“越弱的人越可能沉迷於幻境,甚至信以為真。你的身體接受了這四十九天,是因為你沒有內丹。告訴我,你凝成內丹了嗎?”慕行秋搖搖頭,雖然四十九天對於凝丹來說遠遠不夠。但他的下丹田裡毫無所感。隻能說明一件事——“你的身體接受幻境,修行卻沒有,道統法門不會被幻境所迷惑,七天就是七天,一點不多,一點不少,虛中有實的幻境隻對弱者有效,想用來修行。必須虛中生實,誰也做不到這一點。就算是服日芒道士也不行。”慕行秋低頭不語,他得讓腦子轉起來,偏偏做不到,身體過於虛弱,連思考也變得困難起來,“把你的發現都告訴我吧,異史君,我沒精力跟你猜來猜去。”異史君哼了一聲,像是不屑,又像是讚賞,如果一切毫無希望,他才不會浪費時間站在小蟲子的麵前,“我剛才說了,你差點死掉,但你沒死,幫你維持生命的不是我,是這些根須。”慕行秋仔細察看,果然有幾條根須穿透了衣袖,似乎與他的皮肉連在了一起,他輕輕拽了一下,感到一點疼痛。“這是神樹的一部分,它沒讓你死掉,沒準還能給予你力量。”“我是來殺死它的,它為什麼……幫我?”“因為它是個傻子,根本分不清敵我。”異史君曾經奉樹為神,發現它根本沒有“神意”之後,立刻將它貶為弱者。“可我沒有凝丹,力量也沒有增強。”事實上,慕行秋感到十分虛弱,根須隻是維持他的生命而已,現在的他連站起來都很困難。“再給你七天時間,如果樹的力量真能轉移……”異史君消失了,他會密切關注慕行秋的修行進展,如果有辦法取得樹的力量,他自己就會進來分享,甚至獨占。慕行秋到處觀看,天目仍在,但是沒有內丹的支撐,效果大打折扣,他看不出任何幻境的跡象,對他來說,四十九天就是四十九天,可是對修行來說,一切未變。他掙紮著站起身,根須紛紛離身,帶來一陣陣的細微疼痛。慕行秋更餓更虛弱,可周圍沒有食物,異史君根本沒將這種事放在心上。下回無論如何得讓異史君帶點食物和水,慕行秋這樣想到,然後開始打拳。既然修行內丹沒有效果,他想試試念心幻術。打拳比存想難多了,不到十招慕行秋就累得氣喘籲籲,腳步踉踉蹌蹌,好幾次差點摔倒。但他仍然堅持著,好不容易打完全套鍛骨拳,立刻倒在地上,怎麼也爬不起來了。再不吃點什麼,他在幻境中也會被餓死。慕行秋抓起一把根須,不等他送到嘴邊,根須變成了草灰,從指縫裡流了出去,他扭頭直接去咬,結果進到嘴裡的還是草灰,根本無法入咽,隻能吐出來。曾經維持人類生命的根須,卻不願意被吃掉,慕行秋馬上明白這個念頭是可笑的,樹沒有“願意”這種念頭,根須隻是不能斷裂,它們的生命全在這片土地裡。慕行秋決定坐起來存想,結果連這也做不到了,他隻能緩慢地移動目光,看著外麵凝固的火焰偶爾出現裂紋。最後,他的目光停在附近的一個東西上。魔像身上的根須全都變成了淺黃色,還沒有凋零。恍惚間,慕行秋看在一片黃色中看到一枚紅豔豔的果子,不知是幻境的一部分,還是確有其物。(求推薦求訂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