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場鬥法。”異史君漸漸想明白了一切,“這是一場三方鬥法,參與者是神樹、道統和魔族,十幾萬年來,鬥法一直在進行,就像普通的人類與妖族看不清道統的五行法術一樣,咱們也看不透這場鬥法。”異史君突然激動起來,目光從遠方的海浪上收回,看向魔像,又看向自己手中的燒焦樹根,最後盯著慕行秋手裡的黑樹皮。“你和我,什麼都不是,不對,咱們是法術的一部分,起碼是法術的材料,就像那些被獻祭的妖族。”異史君大笑起來,笑出了眼淚,笑得幾乎直不起腰,“芸芸眾生,芸芸眾生!全都是一道道法術,把幾千年、幾萬年壓縮成一瞬間,你就會看到法術在大地上奔馳,互相發射、互相躲避、互相殺戮,你會看到法術的軌跡,還有爆炸時最絢麗的一刻!慕行秋,你和我,就是兩道失控的法術,你會念心幻術,我會吃肉吞魂,可是兜了一個圈子,咱們還是準確到達了施法者設定的目的地。”慕行秋搖搖頭,想說點什麼,又覺得純屬多餘,於是縱身向數裡之外的碼頭飛去,那裡聚集著一批剛才大島上乘船過來的魔奴。異史君意猶未儘,衝著慕行秋的背影大聲喊道:“彆無它路,一切早已預定,沒人推動,也沒人陷害,咱們自己走上的這條路,這是宿命!因為咱們就是最強者手中的法術,慕行秋。迎接法術爆炸的最後一刻吧,造就獨一無二的十年幻境!”異史君的聲音越來越響,幾乎傳遍了整個止步邦。連隔海相望的遠荒半島上空也回蕩著他的叫聲。換魂師雷聲是第一批過海的魔奴之一,也是極少數認得異史君的人之一,聽到喊話不由得大驚失色,對空中飛來的慕行秋說:“怎麼回事?咱們可是有協議……”雷聲及時閉嘴經,不想太早在魔奴麵前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碼頭上的近百名魔奴對這裡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更聽不懂那個巨大聲音在說些什麼,全在好奇地打量周圍的雕像。發現慕行秋過來,又都望向他。“留在這裡,我去把其他人都帶過來。”慕行秋突然一個俯衝。像鷹一樣抓起換魂師雷聲,飛向對麵的島。碼頭上的魔奴迷惑不解,被抓到天上的雷聲又吃一驚,“慕行秋。你得給我一個解釋……我要見異史君。我們說好了的……”“閉上嘴。”慕行秋嚴厲地說,他還沒有認命,腦子仍在飛快地旋轉。雷聲頗不服氣,張嘴想要爭論,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腳下就是深海,在這種時候還是不要嘴硬為好。慕行秋來到遠荒半島上的碼頭,近萬名魔奴與百姓早已望眼欲穿。一看見他立刻圍上來,雷驚第一個跑上前。對落地的慕行秋說:“你在島上也能飛!這裡發生了許多怪事,西鏡大臣,還有那些士兵……”“我知道,他們都變成雕像了。”慕行秋看著麵前的人群,沈大正衝他傻笑,其他魔奴與百姓全露出殷切的目光,他們既不了解幻境的存在,也不知曉幻境的毀滅,更不清楚整個止步邦正在發生的巨變,他們看到的是預言中的救星,是即將到來的解脫與自由。“這麼說,我們真的自由了?”雷驚小心翼翼地問,生怕得到否定的答案。“你們自由了。”慕行秋說。歡呼聲響徹雲霄,可是再響的聲音也壓不住異史君洪亮的預言,他還在催促慕行秋完成宿命。止步邦的船隻遠遠不夠,慕行秋揮手示意魔奴與百姓讓開,他要施展一道宏大的法術。止步邦幻境虛中有實、實中有虛,慕行秋從中獲得靈感,他通過手中的黑樹皮先向海水施法,海水是烈王氤氳的材料,裡麵蘊含著大量的天地靈氣和不潔之氣,能夠增強幻術的實力。第八層幻術衝出海麵,仿佛暴雨之後的河水流進沙漠,四麵突襲,幾乎覆蓋了半個止步邦,於是那些木雕與石頭“複活”了,沒有化成人形、獸形,而是保持著真實的形態,或走或跳或滾或飛,全向海邊集合。兩岸的魔奴與百姓紛紛讓開,心懷敬畏地看著這一幕,霎時間靜默無聲,連異史君的叫喊也停止了。被幻術驅動的木石法器絡繹不絕地來到海邊,奮不顧身地跳下去,沒有墜進海裡,而是在離水麵兩三丈的半空中組成了一座逐漸延伸的大橋。這就是慕行秋造出的幻境,虛實結合,遠遠比不上止步邦舊幻境的宏大精美,卻十分有用。沒多久,大橋合攏成型,慕行秋說:“過橋吧。”魔奴與百姓沒有立刻動身,突然間不約而同地跪下,然後才在雷部眾的帶領下陸續上橋過海。慕行秋留下幾個“幫手”,魔奴雷馳與雷聲,一名叫董小發的人類和一隻叫漆老勝的妖族,他們是僅剩的四名換魂師。沈大很想留在慕行秋身邊,被雷驚連拉帶拽地領走了。島民終於走得差不多了,大橋仍在,因為它是以實物法器造成的,除非慕行秋施法取消,它會存在很長時間。四名換魂師站在一起,故意不看慕行秋,神情卻極為警惕。慕行秋暫時也沒理他們,走向一座小房子,盲眼老者鐵先生仍然坐在門口的凳子上,麵帶微笑,好像早就知道會發生這一切。慕行秋將黑樹皮還回去。鐵先生在樹皮上輕輕撫摸,摸到嫩枝的時候手指停下來,良久方道:“我不明白……”“樹皮裡的信息來自道統,而不是火裡的神樹,道統用它想告訴我的是,神樹必須毀掉。樹皮是一件強大的法器,通過它,我能讓島上的道火燃燒得更加旺盛,從而毀掉神樹。魔族也送來了他們的毀樹者。”鐵先生默默地想了一會,將黑樹皮遞給慕行秋,臉上又露出微笑,“五十年前我的眼睛就瞎了,這對我是一件好事,從那時起我能感受到神樹的存在,直到三十年前我才在樹皮上讀出神樹的信息。現在看來,這些信息都是道統加入的,可這更加證明神樹是存在的。”“它存在,所以它也會被毀滅,隻要我施法,十年之內神樹和止步邦的一切都將徹底消失。”鐵先生緩緩搖頭,臉上的微笑一點未減,“道統在樹皮裡加入信息,但他們沒有必要騙人,所以這些信息都是真實的。”鐵先生停頓片刻,“十三萬多年前,神樹差一點被魔族毀滅,可它活了下來。”“活在道火的炙烤之中。”“你怎麼知道它不喜歡這種活法呢?神樹從來沒有抱怨過,所謂的求助信息,有一些是道統加進去的,有一些是我們這些凡人自以為是的猜測。真相隻有一個,神樹還活著。我一直以為火裡囚禁的是‘他們’,原來隻是‘它’,謝謝你解開我這麼多的疑惑。”鐵先生是虔誠的信徒,能將一切信息都理解為神的意圖,不管這些信息是多麼的矛盾。慕行秋不是信徒,在他看來,神樹就是一個與眾不同的強者,“你覺得不管我怎麼做,神樹都不會毀滅?”“不會毀滅。”鐵先生伸出一隻手,停在空中,像是在召喚,又像是要攫取什麼,“按你自己的想法去做吧,因為你的一切想法都不會超出神樹的意圖,道統與魔族控製世界,可他們自己也是被控製者……”鐵先生麵目平和,一雙盲眼似乎比注神道士看得還要遠,慕行秋卻深深地厭惡他的說法,“你不離開這座島嗎?”“我已經跟大家說好了,他們走,我留下,我是神樹的卑微使者,要永遠留在神樹的身邊。”慕行秋轉身走向那四名換魂師。雷馳、雷聲、董小發、漆老勝站在橋邊,心懷惴惴,雖然還弄清是怎麼回事,也沒聽懂鐵先生和慕行秋的一番對話,卻已經直覺到事態發展偏離了他們的預想。慕行秋盯著雷馳,那個占據二秋身體的換魂師,“我弟弟的魂魄藏在哪了?”“你還沒同意跟我們合作……”慕行秋點點頭,隨手一揮,另外三名換魂師同時跪下,抱頭慘叫,他們的魂魄正經曆火燒之痛,那是幻術在毀滅記憶。慕行秋可以奪取記憶,然後從中找出二秋魂魄的下落,可那樣太浪費時間了,每個瞬間都那麼寶貴,他不願再等。雷馳臉色驟變,顫聲道:“異史君,我要見異史君……”慕行秋將幻術擴張到雷馳的魂魄上,於是慘叫聲變得更高亢。這也在神樹的意圖之內嗎?慕行秋越發理解左流英那句話的含義:弱者生活在強者劃定的圈子裡,那些走到圈子邊緣試圖脫離束縛的人才會受到阻撓。慕行秋還沒有走到邊緣,他必須交將步子邁得更大一些,因為時間已經不多了。四名換魂師在乞求饒恕,慕行秋卻不理睬,大聲對遠處的異史君說:“你不想見見神樹的真麵目嗎?帶魔像過來幫我,這才是你的宿命!”(求推薦求訂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