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尚是龐山戒律科原大執法師申準和五行科道士楊寶貞的長子,作為一名純粹的道門子弟,他可不夠出類拔萃,跟左流英根本比不了,連普通水平都達不到,還在吸氣境界就因為道劫而止步不前。他遇到的是崩劫,對修行、對一切都失去了興趣,總覺得好壞強弱並無區彆,拚死拚活也不過強撐到吞煙境界,多出來的幾百年壽命也都用來修行了,還不如輕鬆愜意地留在吸氣境界,反正道統不缺自己這一名道士,他對道統也沒有更多的索求,就連親生父母也對這名長子毫無信心。申尚一百多歲了,很長時間裡都維持著十幾歲的容貌,他不想長大,成年意味著責任和諸多煩惱,他寧願當一名看門人,偶爾照料一下龐山的靈獸。他也曾經嘗試度過崩劫,甚至將慕行秋等致用所弟子當成度劫的工具,結果險些釀成大錯,申尚離開龐山一半是自願一半也是受罰。十餘年過去了,申家長子的個頭沒什麼變化,還像是十多歲的少年,臉上卻已全然沒有了少年的痕跡,皺紋爬滿了每一寸露出的皮膚,頭發稀疏得像是群妖之地的樹林,隻有那雙眼睛還流露出幾分調皮與玩世不恭。現在的他就是一名普通的小老頭兒,沒穿道袍,而是一身簡陋的皮襖,頭發也沒梳成龐山髻,而是扣著一頂護耳圓皮帽,看上去頗有幾分滑稽。慕行秋看到申尚一下子愣住了,忍不住問:“你從哪來?”“嗬嗬,真不愧是道士,一見麵就提出這種既簡單又玄奧的問題,可我已經不習慣玄奧,還是簡單回答吧,我從舍身國來。跋涉數千裡,花費二十多天,就是為了來見你一麵。”“見我一麵?”慕行秋又是一愣,他跟申尚可算不上好朋友。申尚笑眯眯地點點頭,正要說話,突然看到慕行秋身後的錦簇,他也愣住了,“這是……怎麼回事?”“你去問他,我先收拾麒麟。”慕行秋飛向戰團,他要的不是麒麟。而是被它吞下去的水晶眼。與跳蚤搏鬥的數十人穿著跟申尚差不多,卻都以紙符戰鬥,與真正的符籙師相比,祭符手法稍顯粗糙,腳下的動作卻更快更靈活,巧妙地避開麒麟的進攻,同時也不影響手中的祭符動作。符籙師跟道士一樣大都不擅長近身搏鬥,可這些人好像早就練出了一身輾轉騰挪的本事,團團圍繞麒麟。相距不過十幾步,一點也不緊張,招式間頗有章法。要不是麒麟對法術的抵抗力十分強悍,早就被擊倒了。這些不尋常的符籙師偏愛用火。紙符祭出各種形態的火,可是一碰到麒麟就被彈飛,“好一頭靈獸!”一人讚道,手中的紙符仍然一張接一張地祭放。“讓開!”慕行秋喝了一聲。跳進戰團中心,直奔麒麟的雙角而去。跳蚤也已發現他,低吼一聲。橫衝過來。一人一麒麟又一次扭打在一起,慕行秋受過輕敵之苦,所以上來就使出全力,雙手緊緊抓住角根,狠命向下按去。魔血對跳蚤顯然另有奇效,每隔一段時間它的力量就增強幾分,若不是為了搶回水晶眼,慕行秋真不願意跟它糾纏,可一旦動起手來,他就忘了一切,隻想打贏。他們在數丈高的空中角力,互相旋轉、翻騰,一會上一會下,時不時摔在雪地上,砸出一個大坑,馬上又跳回空中。數十名圍攻者紛紛退到申尚身邊,對這種打法深感驚詫,“這人一身道士裝扮,怎麼打得跟獸妖一樣?”“他從來就不是普通道士。”申尚笑著說,再次轉身,衝百步之外的錦簇大聲說:“我不知道你是誰,也不知道你為什麼跟慕行秋長得一樣,可我對你對他都沒有惡意。我叫申尚,從前是龐山道士,現在是一名四海為家的符籙客。”錦簇慢慢飛過來,“申尚?我聽過這個名字,你對靈獸很好。”“閣下是?”“我叫錦簇,從前是一匹錦尾馬,現在是一隻靈妖。”在龐山和群妖之地發生的諸多大事之中,靈獸化妖很不起眼,申尚對此一無所知,聞言不禁目瞪口呆,好一會才大笑起來,“居然有這種事,妙極,妙極!靈妖隻有你一個嗎?”“二百零四。”錦簇對申尚頓生好感,因為這人的笑聲裡流露出對靈獸化妖的真誠喜悅,對於曾經身為道士的人來說,這一點非常難得。不遠處,慕行秋終於按倒了麒麟,雙手仍然握著角根,身體壓在麒麟健壯的脖子上,大口喘息,額上滲出了汗珠,“吐出來,快把水晶眼吐出來。”跳蚤還不服氣,半邊頭和身子被壓雪地裡,另半邊還在掙紮,足足一刻鐘之後,它才漸漸放棄,卻不肯吐出任何東西,露在外麵的紅眼睛斜睨人類,沒有半點討饒的意思。慕行秋也已疲憊不堪,卻不敢鬆勁兒,跳蚤極不正常,除了剛吞下水晶眼時逃跑過一次,它通常情況下會戰鬥至死,這是妖術,而不是跳蚤的本性。這麼想來,自己在潛龍之火裡可是救了所有被困者一命。慕行秋不由得苦笑一聲。遠處傳來申尚的聲音,“魔血能讓人變強,也能令人迷失本性,跳蚤是靈獸,迷失得更嚴重一些,你為什麼不用念心幻術?以道幻對魔幻,那正是克製魔血的最佳法術啊。”慕行秋早將念心幻術忘在了腦後,自從發現無法施展第三層以上的幻術之後,慕行秋就將它列為無用之術,聽到申尚的提醒這才反應過來。務虛幻術也隻能施展出第三層,可慕行秋還是很快找到了麒麟的幾股情緒,最明顯的情緒是憤怒,好像所有生物都得罪過它、欺負過它,弱一些的情緒是惶恐,跳蚤對自己的狀態顯然迷茫不解,還有一股是疲憊,跟慕行秋一樣,它也累了。慕行秋慢慢挑起疲憊的情緒,自己也受到幻術的影響,最後他們兩個全都鬆軟下來,躺在雪地上不動。慕行秋枕著麒麟的脖子,突然感到肚子很餓,上一次他有這種感覺,還是小時候在野林鎮,他跟夥伴們瘋跑了一天,回家推開院門,濃鬱的飯菜香氣令他垂涎欲滴,他端起大碗,一邊狼吞虎咽,一邊聽父親老秋的數落,把那些話當成一道下飯的菜肴。天空湛藍,野林鎮也有這樣的藍天,卻沒有這麼厚的雪,也沒有麒麟這種奇特動物,慕行秋的肚子咕咕直響,鑽進鼻子裡的香味也越來越濃,他的思緒卻飛回了十幾年前。不知不覺間,他已淚流滿麵。這是一次促不及防的襲擊,就像是漂泊在外的旅人,行走在鬨市之中,喧鬨、擁擠,一切如常,突然之間,在一座最不起眼的貨攤上,旅人看到了一雙虎頭鞋,像極了小時候母親一針一線縫出的作品,於是人聲消退、繁華寂滅,旅人霎時間被思鄉念母之情擊中,隻得倉皇離去,尋一處角落獨自哀傷……申尚出現在慕行秋眼前,手裡托著一張熱汽騰騰的麵餅,香味就是它傳來的,“餓了嗎?”慕行秋擦去眼淚,感到很難堪,申尚卻一點也沒有嘲笑他的意思,“道統把咱們都變成了偽裝成大人的孩子。”“我一直記得我野林鎮,這可是第一次,我想念它。”慕行秋躺在地上說。“因為這是第一次,道統不再出來阻撓你,不會有人告訴你心境該是什麼樣、修行有多麼難。”申尚扔出餅,慕行秋一躍而起,抓住餅用力咬下一大口,跟父親老秋的味道大不一樣,卻足以填飽癟癟的肚皮。跳蚤也站起來,鼻子四處嗅聞,但它不吃餅。慕行秋用左手從百寶囊裡抓出一小捧金銀屑,還沒等張開,跳蚤的舌頭就伸過來,幾下卷得乾乾淨淨,過後還在人類的手心裡舔來舔去。申尚帶來的數十人已經在遠處搭起一小片營地,燒火造飯,甚至有人唱起歌來,調子古怪,不像是來自人類王國,錦簇跟他們混在一起,看上去很是自在。“我跟錦簇聊了一會。”申尚看著慕行秋吃餅,臉上露出欣賞的笑容,“沒想到這裡發生這麼多的事情。”“你找我有什麼事?”慕行秋吃光了餅,不是很飽,可申尚手裡已經空了。“還不是因為道統,有人給我捎來消息,說擺在我麵前的隻有兩條路,要麼回龐山,要麼找你幫忙。”慕行秋明白了,道統準備隱退,不能在這個世界上留下任何線索,所有道士,包括那些隱士和受罰者,都得做出選擇。“很遺憾,你找錯人了,現在能幫你的是左流英和楊清音。你居然不想回龐山?”慕行秋有點意外。“所懷念的一切都已不在,還回去做什麼?你也不打算回野林鎮吧?”慕行秋搖搖頭,“可我要弄清楚當年野林鎮到底發生了什麼,我當年就是為了這件事才加入龐山,結果修行卻讓我的心事淡了,現在它又恢複了。”“有什麼線索嗎?”慕行秋沒吱聲,猛虎符師高伏威的腦子裡或許有一點線索,隻是或許而已。跳蚤的頭伸過來,試圖用舌頭解開他腰間的百寶囊,慕行秋心中一動,自稱最接近無所不知的異史君,會不會掌握著真正的線索呢?(求推薦求訂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