獸妖老撞第十一次翻身,終於承認自己今晚是不可能踏實入睡了。這是他平生第一次失眠,在這之前,即使次日就要參加九死一生的戰鬥,他也能倒下便睡,一覺天亮。“啊,他奶奶的。”老撞直抒胸臆,表達了自己對失眠的痛恨。地洞裡的另外幾名妖族睡得倒是挺熟,鼾聲此起彼伏,像是一群比賽嗓門的青蛙。老撞真希望他們都是青蛙,這樣他就能一腳踩死兩三個,頂多三腳就解決問題。過了一會,他覺得自己失眠的原因與這些鼾聲無關,於是乾脆坐起來,抱著腦袋冥思苦想,漸漸明白了症結在哪。“他奶奶的,我可是獸妖啊。”老撞又罵了一句,聲音大了些,隔壁榻上的妖族停止打鼾,含糊不清地說了幾句什麼。老撞握緊拳頭,覺得打一架沒準就能睡著了,可是那隻妖族很快又鼾聲雷動,沒給他發火的機會。必須解決這件事,老撞實心眼,一旦覺得需要做什麼,很快就會將它變成必須做的事情。他穿上盔甲和靴子,邁步向洞外走去,一隻妖這時醒過來,茫然地大聲問:“老撞,你去乾嘛?”“去找死。”老撞沒好氣地回道,他已經不想打架了。問話的妖族一愣,閉眼又睡,覺得老撞“去找死不是特彆奇怪的事。雖然營地建在背風的坡地上,夜間還是不準點火,四周漆黑一片,老撞並不在乎,他的視力很好,隻要有一點光亮就能看得很遠,何況今晚的月亮又圓又亮。“誰?”營地門口的陰影傳來喝問。老撞用本族的獸語咆哮了一聲,對方立刻不吱聲了。他未必聽懂了這聲咆哮,隻是不願與一名真正的獸妖爭執。老撞順坡上行,走向靈妖營地。十幾天前,他跟幾隻靈妖打了一架,沒打贏,還被攆了出來,其實他已經很克製了,隻是妖丹恢複令他心情大好,必須揮起拳頭才能表達出來。他覺得這是一件很小的事情,甚至不值得記住。可靈妖不這麼看,他們互相間總是客客氣氣,就算是錦簇當王的時候,也從來沒對哪隻靈妖大聲嗬斥過,更沒打過架。“打完架居然記仇,哪還像是妖族?”老撞憤憤地低聲自語,“再說挨打的是我啊。”老撞覺得很不公平,當然,他得承認那場架是他挑起來的。而且沒什麼原因,就是心癢、手癢。一隻年輕的檀羊妖擋在營地入口,跟大多數靈妖一樣,他不喜歡穿衣服。身上隨便纏了兩塊獸皮,光腳赤膊,露出大半個胸膛——靈妖跟道士一樣彬彬有禮,卻比最野蠻的妖族穿得還簡陋。“我要進去。”老撞揮了一下手臂。覺得自己的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這裡不歡迎你。”“我也沒讓你們歡迎我啊。”老撞有點驚訝,腳步卻沒停,“你讓到一邊彆擋路就行了。”檀羊妖沒動。明知靈妖正因為打架的事情對自己不滿。老撞卻更想打架了,一拳砸了過去,他可不懂什麼叫五成力道、八成力道,隻要出拳就是全力以赴。檀羊妖比老撞矮了兩頭、瘦了一圈,力量卻一點也不弱,他們還是靈獸的時候就天生力大,化妖之後更是遠遠強於普通妖族。兩妖誰也不吭聲,就這麼你一拳我一腳地打起來,拳腳落在身體上砰砰作響,像是厚布包裹的木槌擊在皮鼓上。老撞絕不算是最強壯的妖族,他就一個優點,抗打、不怕疼,對手的拳頭越硬,他站得越直、挺得越久。檀羊妖累了,覺得自己擊中的根本不是一隻活物,就是一個妖形的沙袋,就算打一晚上也沒用,“停。”他先住手,後退幾步,“你來找誰?”老撞早忘了最初的目的,興高采烈地追上去,“我就找你,來,咱們接著打。”檀羊妖直搖頭,他不抬手,老撞反而興味索然,“你沒死,也沒倒下,乾嘛不打了?”檀羊妖隻是搖頭,“快說你要找誰,我給你叫來。”老撞撓撓頭,感到一陣鑽心的疼,這才發現自己的手背都腫了,“我要見靈王。”“現在可是半夜,白天見不行嗎?”“不行,就是現在,你不去通報,我就自己叫啦。”老撞氣沉丹田,剛叫出一個“靈”字,檀羊妖急忙擺手,“彆叫彆叫,我去給你通報。”老撞咧著嘴笑了,伸手在檀羊妖肩上捶了一下,“這才對嘛,改天咱們再打。你小子是什麼造的?打得我手都疼了,你居然一點事沒有。”檀羊妖冷淡地哼了一聲,轉身走向營地深處,繞過一座地洞時急忙在身上、臉上揉了幾下,他可不是“一點事沒有”,而是疼得要命。老撞站在營地門口等著,覺得還是這邊比較好,雖然靈妖都有點娘娘腔,但是真打起來一點也不弱,而且他們做什麼都很認真,就連挖出的地洞都排列整齊、大小一致,不像普通妖族,隨便找個地方就開挖,豎幾根骨架、鋪幾塊木板就算洞頂了。一隻靈妖去報信,兩隻靈妖走回來。老撞向錦簇揮揮手,笑嗬嗬地說:“老錦,你怎麼出來了?”錦簇作為一匹錦尾馬才六七歲,相當於人類的十**歲,他的脾氣性格也的確與這個年紀相符,一點也不喜歡“老錦”的稱呼,走到老撞麵前,二話不說就動手。老撞甚至沒看清錦簇的招數,龐大的身軀已經鑲在雪地裡。他就這麼躺了一會,挺身而起,也不問為什麼,抬拳再打。錦簇可不是普通的靈妖,力量比老撞大得多,摔他就像在煎鍋上給煎餅翻麵一樣輕鬆,老撞幾無還手之力,可他不會認輸。更不會躺在雪地裡耍賴,倒下就起,再倒再起,每次起身之後都是一副拚命的架勢。錦簇天生會幾樣妖術,可他沒想殺死老撞,隻是想給他一點教訓,讓他知難而退,結果連摔十七次,也沒讓獸妖退卻,反而將營地門口的積雪砸出一個大坑。“靈王正在休息。誰也不見。”錦簇惱怒地說,旁邊的檀羊妖衝他做出一個“我早跟你說過”的神情。老撞其實有點頭暈,可還是不服氣,“你又沒去問一聲,怎麼知道靈王不見我?彆以為你長得跟慕道士一個模樣,就能在靈王麵前受寵,我告訴你……”老撞飛上了天空,然後重重地掉在雪上,砰的一聲。砸出一個人形坑,半天沒爬起來。他剛才那句話大大地得罪了錦簇。錦簇臉色鐵青,鼻孔裡噴出幾股黑煙,他若是下手再重一點。獸妖就會橫屍在營地門口。門口的打鬥終究還是驚醒了營內的靈妖,被楊清音取名為檀香爐的老檀羊妖走過來,捋著一捧黑胡子說:“靈王要見他。”錦簇和年輕檀羊妖將老撞抬起來的時候,他居然在笑。“早通報一聲不就省事了?”楊清音一早就聽到了外麵的響動,發現連錦簇也不能將老撞打發走,於是決定見一見這隻獸妖。她跟靈妖一樣住在雪洞裡。隻是裡麵經過法術的布置,寬敞明亮、溫暖舒適,沒有半點雪的影子,還擺著不少女妖們送來的小物件,大都是雕刻精美的骨飾、角器。老撞自己又能站起來了,站在靈王的雪洞裡四處打量了一遍,讚歎道:“真是好看,住在這種地方能睡著嗎?”包括錦簇在內的十隻靈妖排列兩邊,楊清音坐在一張熊皮椅上,看著鼻青臉腫的獸妖,“給你一次機會,說吧。真有事,我原諒你,胡攪蠻纏,我把你的腦袋掛在營地門口。”老撞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雖然頭懸營門是份榮耀,他還是比較喜歡腦袋長在自己身上,“原諒我什麼?”“原諒你擅闖營地之罪。”“我沒有闖啊,老老實實等在門口,是他,還有他,不肯給我通報。靈王,我覺得你真應該換幾隻聰明點的靈妖守門了。”錦簇又要發怒,老妖檀香爐開口道:“老撞,靈王給你機會,你就有事說事吧,天都這麼晚了……”“是啊,大家還要睡覺呢。”老撞似乎剛想起這件事,嗬嗬笑了兩聲算是表示歉意,然後收起笑容說:“慕行秋去拜月山了?”“還沒有,天亮以後他才出發。”楊清音沒想到老撞執著地要見自己,說起的居然是慕行秋。“靈王,你得告訴他不能去。”楊清音沉默了一會,“你自己去告訴他好了,乾嘛找我?”“道士營地我進不去啊,他們那裡也沒個守門的,打架都找不著對手。”道士營地的守衛其實非常嚴密,普通妖族根本找不到門戶。楊清音又沉默了一會,“他為什麼不能去拜月山?”老撞歎了口氣,“我是妖族,本來不應該說這些話的,可是……慕行秋可挺不容易的,我不希望看到他落入陷阱。”“陷阱?”“我聽到一些傳言,說異史君被困在魔像裡,誰能把他救出來,不僅能得到魔像,還能得到異史君親傳妖術。我還聽說,冰城妖族其實早就跟狼妖商量好了,要將慕行秋困在拜月山洞府,然後用他交換魔像。”楊清音盯著老撞,確信這隻獸妖不會撒謊,突然站起身,“你們守衛營地,我要去趟拜月山。”楊清音身形極快,嗖地從老撞身邊掠過,不他反應過來,人影已經消失了。“靈王去拜月山乾嘛?提醒慕行秋一聲不就好了嗎?”老撞莫名其妙。“靈王撒謊了,慕行秋已經去了拜月山。”檀香爐捋著胡子說,立刻就猜到了是怎麼回事,然後向錦簇投去一眼。這一眼是詢問也是逼迫。(求推薦求訂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