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慕行秋那雙尋求信任的眼睛,楊清音想起了她跟小青桃的一次交談。當時兩人正在探討情劫,楊清音說:“愛一個人是可笑的,我現在知道為什麼了。”小青桃抿著嘴笑,知道老娘又要向自己灌輸一番大道理了。“不用笑,等你跟辛幼陶斬緣度劫之後,你就會明白了,我現在隻是給你一個提醒。”楊清音嚴肅地說,然後微仰起頭,露出一副大徹大悟的神情,“道劫種種,情劫最難,為什麼?因為七情六欲大都出於利己之心,比如親情,父母付出越多、子女越會撒嬌,親情越濃,比如友情,朋友之間互相做得越多,友情越深,其它諸如憎恨、喜悅、憤怒等等,都是以利己為目的,可愛情不同。”“愛一個人也是為了滿足自己啊。”“不不,真愛一個人你會一心一意替他著想,隻想留在他身邊,他一個微笑、一個皺眉,都能在你心中能掀起驚濤駭浪,令你身不由己……”“這是從前你對小秋哥的感情嗎?”小青桃表露出來的不是警惕,而是羨慕。“不是。”楊清音回答得斬釘截鐵,“這是慕行秋和秦淩霜的感情,我看到了他的記憶,這是……你知道當初左流英為什麼選擇秦淩霜碎丹?說實話,之前我是不明白的,以為道士都願意在老祖峰殉難,為保住祖師塔而自願碎丹還不容易嗎?現在我懂了,碎丹沒有那麼簡單,心裡有一點猶豫的人仍可以殉難,甚至可以自殺,但是不能碎丹,非得是沒有絲毫猶豫的獻身才行。”楊清音說得太快,不得不停下喘口氣。“秦淩霜沒有猶豫,不是因為她曾經有過神魂。也不是因為她一直都有的靈骨道根,而是因為她知道那是唯一能救下慕行秋的辦法,她不是為龐山殉難,她是為慕行秋而死。”小青桃沒吱聲,她懷念芳芳。“這正是碎丹之術的精華與缺點,自我圓滿的道士能保住內丹,反之,隻有自我犧牲才能碎丹。我曾經瞧不起蘭奇章,其實包括我在內,咱們所有人都做不到碎丹。因為咱們是道士,力求圓滿,與自我犧牲的念頭背頭而馳。”“不對吧,道士們是我見過的最勇於犧牲的人。”小青桃有點聽糊塗了。“不一樣。”楊清音兩眼發亮,像是掌握真理卻不被理解的布道者,“身負重傷的時候吐丹自殺,因為你的身體已經不適宜承受內丹;入魔之前自殺,因為魔念最終會毀掉內丹;麵臨強大敵人慷慨赴死,因為一旦讓敵人衝過去。會損失更多內丹。你明白了嗎?”“道士都是為內丹而死,碎丹之術卻偏偏要毀掉內丹。”“正是這樣,所以隻有秦淩霜能夠施展碎丹之術,在她心裡為慕行秋犧牲的念頭超過了保護內丹的意誌。唯其如此,內丹才能碎裂,才能爆發出無與倫比的力量。”“芳芳。”小青桃低聲說,感到一陣心酸。“碎丹之難與碎丹之強大是一回事。如果人人都可碎丹,道統早晚會被幾個瘋子毀掉。但我要說的不是這個,而是想告訴你。愛一個人與道士的自我圓滿完全背道而馳,我敬佩秦淩霜,但我不會成為她。既是不想,也是不能。道士為何要斬斷情劫?因為咱們做不到秦淩霜那樣一心一意,又跟自己的道士之心矛盾,於是左右為難,這就是所謂愛的可笑之處。可笑的不是秦淩霜,是咱們。”楊清音長長吐出一口氣,終於說完了,這些話在她心裡不吐不快,可是除了小青桃,她不會再對任何人說。“可芳芳希望你們……”“瞧,她的魂魄還在為慕行秋著想,我可做不到。慕行秋找我結緣,是因為他在意秦淩霜,在意她的每一句話。這就更可笑了,慕行秋愛的是另一個人,而我已經看破愛的虛幻,這樣的兩個人怎麼可能結緣度劫呢?”“我覺得……事情不完全是這樣。”小青桃辯不過楊清音,卻沒有被說服。“快點度劫吧,辛幼陶不值得你浪費時間。”楊清音勸道。“你就是第二個小蒿。”小青桃笑著說,她曾經因為小蒿的一番話疏離辛幼陶,可是麵臨生死危機的時候,兩人還是不由自主地靠近了,“有些事情一旦發生,誰也控製不住。”“普通人不能,道士能。”楊清音指指自己,“我也能。”這是幾天前的談話了,場景在楊清音腦子裡一閃而過,她的第一反應是拒絕慕行秋再進入自己的腦子,可那雙目光似乎另有含義……左流英,慕行秋仍然不相信左流英!楊清音找到一個應該配合慕行秋的理由,於是聳下肩,隨意地說:“隨你吧,我肯定不會因此對你產生效忠之心吧?”老撞開口了,“放心吧靈王,魔尊正法附著在草帽上麵,你就算效忠,目標也是草帽,不是慕行秋。”楊清音哼了一聲,覺得這樣的結果更倒黴。甘氏兄弟最早受法,甘知泉大聲說:“沒有,我對草帽沒有特彆的感覺。”“那就更沒問題啦。”老撞帶著催促的語氣說,“用尋常之物附著魔族法術,這種事情從來沒發生過,或許就是因為這個原因讓魔尊正法失去了一些效果……”楊清音盤膝坐在離地半尺的地方,摘下頭頂的羽毛冠,方便慕行秋給她施法。慕行秋站在她麵前,背對“左流英”,正好擋住他的視線,然後將草帽扣在楊清音頭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開始了。”楊清音收起一切法術和抗拒的念頭。小青桃就站在斜對麵,隻有她看出來楊清音的狀態不太尋常,不隻是接受再滅之法,而是根本毫不設防。小青桃心中一動,忍不住想,這是楊清音第二次這樣做了,第一次的時候情勢危急。這一次卻沒有明顯的威脅,楊清音仍然相信慕行秋,仍然能敞開頭腦,對於道士來說,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小青桃的感慨隻開個了頭,不等她往深處想,事情就發生了變化。慕行秋與楊清音合力施展了再滅之法。不管裝成左流英的是不是異史君,能以幻化之術瞞過幾十名道士的眼睛,都不是泛泛之輩,而真正的左流英又遲遲不肯出現。慕行秋不想糾纏,必須攻其不備,一招見效。楊清音接受了慕行秋的這個念頭,所以施法的時候悄無聲息。魔尊正法並不需要非得將草帽扣在受法者的頭上,慕行秋這樣做是為了避免意外。楊清音一手握著霜魂劍,一手隨意地向地麵一指,像是已經受法,正要“死”去,其實是在施法。這是神魂催動的再滅之法。進入雪地,鑽過慕行秋的腳下,擊中十餘步之外的“左流英”。幾乎就在同一時刻,“左流英”衝天而起。將周圍的道士和靈妖嚇了一跳,老撞立刻開口道:“你們兩個乾嘛攻擊我?呃,攻擊他?”慕行秋有感覺,再滅之法擊中了“左流英”。不知為何沒有立刻見效,這樣就夠了,他不想再偽裝下去。“你不是左流英。”慕行秋拿起草帽。楊清音也站起身,將霜魂劍扔還回去。道士和靈妖們聞言全都愣住了,慕行秋的轉變在他們看來太突兀,遠遠不如空中的左流英可信。“你們上當了。”老撞仍然儘職儘責地替“左流英”傳話,“挑撥你們出手的才是騙子,他想吞吃注神道士,利用你們削弱左流英的實力。咦?吞吃?聽上去有點像是……”“異史君。”慕行秋盯著空中的道士,“你是異史君,不要再偽裝了,你犯了一個錯誤。”“慕行秋,你到底在搞什麼鬼?”老撞撓頭問,“這可不是異史君,哪都不像。”慕行秋不理獸妖,指著禿子說:“你代表道統來讓我們交出內丹,為何對禿子隻字不提?難道牙山退隱之前不想要回洗劍池水了?”老撞這回沒開口,抬頭望著“左流英”,滿臉期待,希望還能繼續替他傳話。可“左流英”笑了,笑得一點也不像道士,然後親自開口說話了,“其實我是想提起這顆腦袋的,隻是不願意浪費時間。好吧,我承認,這是個漏洞。你還真沉得住氣,居然給幾名道士施法之後才對我下手。”這下子道士和靈妖都相信這不是左流英了,隻有老撞例個,“怎麼回事?你可是幫靈妖如願又幫我修複妖丹的。”“靈獸化妖多有意思啊,我當然要幫忙,至於幫你隻是順手而已。其實你們也都糊塗,道統隻能逆轉化妖,怎麼可能完成化妖呢?除了我異史君,誰也沒有這個本事!”老撞麵若死灰,道士和靈妖則驚愕不已,紛紛準備戰鬥。慕行秋和楊清音沒有施法,他們在等再滅之法生效。異史君對地麵上的騷動毫不在意,在空中轉了一圈,大聲叫道:“左流英,出來吧,我知道你就在附近,咱們也該見一麵啦。”異史君仍然保持著左流英的相貌,卻皺了皺眉,再次向高空衝起。砰!他剛躥起十餘丈,就像是撞在了透明的銅牆鐵壁上,發出一聲悶響,然後整個人墜向地麵。他撞上了一層悄悄施放的禁製,使得再滅之法終於生效了。慕行秋正要衝上去接住異史君,小蒿突然喊道:“彆過去,異史君還沒死!”慕行秋止步,楊清音卻沒有,她根本沒想到小蒿的提醒就是左流英的意思,她衝了上去,離異史君最近。(求推薦求訂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