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原地,這是左流英唯一的指示,他保住了兩千多名人類與妖族的性命,自己卻消失不見了,整整三天,他沒向任何人現身,也沒給任何人傳來聲音,就這麼走了,不知什麼時候才會回來,對接受感激之情毫無興趣。幸存者們在山穀裡紮營,道士、靈妖、各大部族依次排開,中間雖然沒有建立牆壁,卻有著更難越過的隔閡。辛幼陶站在道士營地裡,向附近的靈妖營地望去,不明白楊清音為何仍然住那一邊,也不明白小青桃為何天天去陪楊清音,不跟自己待在一起,他們可是剛剛結緣啊。魔像矗立在靈妖營地裡,心臟已經停止跳動,卻仍然是靈王權力的象征,靈妖和各大部族都因此向楊清音效忠,不管這些忠誠多麼可疑,的確是這片山穀裡最強大的凝聚力。辛幼陶歎了口氣,轉身走回去,他的符籙和魔侵道士的法器所剩無幾,營地因此沒有多少修飾,跟其它營地相比,顯得小而寒酸,這時大部分人都站在一頂帳篷門外,小聲地議論著什麼。十名魔侵道士沒能逃過道統的圍攻,其中三人身骨無存,另外七人大致完整,慕行秋進行了一次匪夷所思的嘗試,他對這七具屍體施展了再滅之法,想看看是否來得及將他們的魂魄送回身體。死後七日之內的魂魄仍是生魂,可這七具屍體受法之後一直沒有醒過來,其他道士每天都在存放屍體的帳外聚集,一邊等待消息,一邊討論未來的命運。慕行秋也曾對剛剛死去的妖族屍體施法,結果屍體卻碎裂了,再滅之法似乎隻對擁有內丹的道士才起作用,那七具屍體沒有碎裂,給予魔侵道士們一點希望。到底是以魔侵道士的身份永遠死去好。還是以不生不死的狀態延續生命更好?眾人爭論最多的就是這個問題,辛幼陶想一想就覺得頭皮發麻,還好,他跟小青桃都不用在這兩者之間選擇,他們還有許多年的生命可以享受。已經做出選擇的甘知味從帳篷裡走出來,搖搖頭,“他們沒醒,再等等吧。”人群沒有散去,繼續等在外麵,而且將甘知味留下。魔侵道士又將甘氏兄弟視為自己人了,每天都會提出數不儘的問題,他們希望詳細了解再滅之法的方方麵麵,甚至有人含蘊地提問兄弟二人是否需要排泄——這畢竟是一個人真正活著的證據之一。辛幼陶不想聽這種事,所以他離開了,轉了一小圈,突然聽到不遠處傳來驚喜的叫聲,“成功了!終於成功了!”丹藥科道士孟詡從一座雪屋裡跑出來,“我們造出還靈丹了!”這的確是一件喜事。辛幼陶和小青桃等人終於可以擺脫妖術的影響,他笑了笑,心裡卻沒有真正的興奮,正好有其他道士聞聲趕來。他不用非得祝賀孟詡了。辛幼陶最後還是走進了慕行秋的帳篷,覺得有些話隻能跟他說。“還靈丹造好了?”慕行秋坐在床上,正用雙手托著霜魂劍仔細查看,禿子和小蒿都不在。他們帶著跳蚤不知跑到哪座營地去了。“嗯,造好了。”辛幼陶決定有話直說,“事情不對頭。非常不對頭。”“你又想到什麼了?”慕行秋將霜魂劍放在膝頭,笑著問。“我跟左流英不熟,跟其他注神道士幾乎沒有過交往,我相信他們都是高瞻遠矚的一群人,可是——我說了之後,你不會笑話我吧?”“當然不會。”慕行秋收起笑容。“我從就被灌輸一個道理,陰謀都是在暗中進行的,因此任何事情任何人,隻要有背著你的跡象,那必然就有問題。”“隻有朝堂才是這樣吧?普通人可沒有這麼多陰謀。”“原來我以為道統會比朝堂乾淨,其實——”辛幼陶苦笑一聲,“那隻是因為低等道士沒資格參與陰謀而已,就像普通百姓總是比王室貴族們純樸一點。在道統我就是百姓,可我能看出來,高等道士們隱藏得更深,但是他們的手法跟王室也沒有太大區彆。”慕行秋這回是認真考慮了,“你覺得左流英和注神道士們在暗中策劃陰謀?”“準確地說,這不是陰謀,他們正在決定咱們的命運,而咱們不僅沒資格發言,甚至連知情的權利都沒有。”“或許他們的決定對咱們有利呢。”“絕不可能。”辛幼陶斬釘截鐵地否認,“好事總是在還沒有成形的時候就顯露出來,因為人人都想提前告訴你,壞事卻總是藏著掖著,直到無可挽回的時候才會一下子整個蹦到你麵前。躲在暗處的策劃絕無好事。”辛幼陶已經想了好幾天了,也曾經往好的方麵幻想,等到小青桃去見楊清音,他有大把時間仔細思考的時候,他推翻此前的所有預測,得出最簡單也最可能的結論。“道統有重要的事情瞞著咱們,在西介國的時候道統明明可以讓魔侵道士自殺,或者帶回自家奪丹毀念,可他們沒有這樣做,而是同意魔侵道士跟你走,然後又安上變魔化妖的罪名,這中間必有事情發生。至於左流英,從來就沒將話說清楚過。注神道士就是注神道士,他們之間的分歧再大,也站在同一高度,而咱們,被踩在腳下。”“其實我也一直在想該不該這就出發去冰城,那裡起碼安全一些。”慕行秋心裡不可能沒有疑惑,他也覺得注神道士的秘密實在是太多了,多到令人不安。辛幼陶眼睛一亮,雖然表現得很堅定,其實他非常希望能從慕行秋這裡得到認同,“就是,咱們為什麼非要等在這裡呢?不管左流英在做什麼,去冰城找咱們不也一樣嗎?”“可是楊清音不願意去冰城,她要繼續幫靈妖找到破解化妖丸的辦法。”辛幼陶皺起來眉頭,“楊清音有自己的選擇,誰也阻止不了。說實話,你和楊清音……是怎麼一個情況?”慕行秋低頭看了一眼膝上的霜魂劍,“還記得我和她在魔像肩上靜止不動嗎?”“記得。”“那時候施法已經結束了,我們兩個都被芳芳的法術卷了進去。”“秦淩霜?”辛幼陶吃了一驚,雖然早就知道秦淩霜的魂魄有些特彆,可是聽說一個已死去很久的人“施法”,還是非常怪異。“她要報複楊清音?”辛幼陶小心翼翼地問,心想自己若是死了,看到小青桃跟彆的男人在一起,肯定會有報複的衝動。慕行秋搖搖頭,這些事情本來應該藏在心裡的,可他從來就沒有形成過堅固的道士之心,也有普通人的傾訴意願,而辛幼陶是這裡唯一合適的聽者,“芳芳希望我和楊清音結緣。”“啊?”辛幼陶愣了一會,“嗬嗬,真沒想到,我可沒有這麼大度。那楊清音……哦,我明白了,她覺得不好意思,不對,她那麼驕傲,肯定覺得受到了羞辱,也不對……”慕行秋又搖搖頭,笑著說:“彆亂猜了,楊清音說她已經度劫,不需要結緣,可芳芳堅持說她根本沒度劫,所以楊清音要想一想。”辛幼陶想了一會,“你和楊清音如果結緣的話,是從此不再分開,還是說就為度劫?”“為了度劫。”慕行秋肯定地說,“我必須把自己的內丹提升上去,楊清音之前的度劫如果是假的,那她也很危險。”假度劫很少發生,通常這意味著入魔。辛幼陶恍然,“怪不得小青桃天天待在楊清音身邊,就是為了幫她弄明白到底度沒度劫吧?”“應該是吧,所以你明白,我不可能把她丟在這裡不管。”辛幼陶皺著眉頭想了好一會,“我怎麼覺得芳芳傳話也是左流英的把戲?他不就是通過你和楊清音找回的記憶嗎?沒準就與此……”辛幼陶突然張口結舌,臉一下子紅通通的,像是中了劇毒,慕行秋一躍而起,收起霜魂劍的同時,人也到了辛幼陶身前。“我沒事。”辛幼陶神情尷尬,“左流英對我說話了。”“他回來了?對你說什麼?”“他說他會告訴咱們真相,隻要咱們不後悔。”“當然不後悔。”辛幼陶凝神聽了一會,臉色顯出十足的震驚,“這……這怎麼可能?左流英說整個道統都要隱藏起來,等積蓄足夠的力量之後再反攻。這算什麼打法?魔族才隻出現幾個影子而已。”辛幼陶猜到沒有好事,可是聽說真相之後,還是沒有能力承受,惶恐地看著慕行秋,“整個世界,聖符皇朝、十二諸侯國都要留給魔族嗎?還有全部人類……天呐。”辛幼陶覺得自己快要站不住了,伸手按著慕行秋的肩膀,“我姐姐還有那麼多雄心壯誌,原來都沒有任何意義。”分析陰謀的時候慕行秋不如辛幼陶在行,可是對壞消息的承受能力卻強得多,伸手扶住辛幼陶,“道統既然要隱藏,為什麼還要殺死咱們這些人?又為什麼最後關頭撤兵?”辛幼陶在接收左流英的傳話,這回的內容比較多,他一邊聽一邊點頭,時不時冒出一句“天呐”,臉色越來越蒼白,當左流英終於說完,辛幼陶再也承受不住,彎腰吐了起來。(求推薦求訂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