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位道統隱士都有一個屬於自己的漫長故事,他們希望永遠不為外人所知,卻避不開那些幾百年前就已相識的故人。左流英就是這樣一位故人,他雖然很少離開老祖峰,當年卻有不少道士慕名前來與他結交,一塊探索道法的新領域,也曾發生過不愉快的爭執,偏偏左流英對一切過目不忘,普通道士隻是記憶力更長久,他卻連當時每個人的細微表情都記得清清楚楚。“你們在退隱之前都立過誓言,如果九大道統遭遇滅頂之災,你們願意重新出山,為道統獻出生命。”七名隱士互相看了看,誰也不能對此做出否認,曆代的隱士們都立過類似的誓言,隻有他們居然真的麵臨實現誓言的機會。亂荊山隱士馮再蘇是一名優雅的老婦人,身上的道袍有些寬大,似乎是臨時借來的服裝,她的微笑與舉止更像是招待客人的貴婦,與古樸蒼涼的森林格格不入,“我們立過誓言,可是九大道統真的遭遇滅頂之災了嗎?眼下的情況更像是龐山與亂荊山的恩怨,與其他道統關係不大。”慕行秋走到左流英身邊,靜靜地站立,心想這些道士大概是為了讓他也能聽到,才改為開口說話,可他沒有仔細聽,而是對眼前的場景感到奇怪:比他還顯年輕的左流英像教書先生一樣咄咄逼問,七名老態龍鐘的隱士則像是心懷鬼胎的學生為自己辯解,亂荊山的大拘魂師呆呆地望著一棵古樹,似乎這場爭論與己無關。隱士們一個接一個發言,意思都與馮再蘇差不多,亂荊山內部的真實情況無人知曉,所謂風如晦盜取神魂掌控整個亂荊山與龐山一部分道士,都隻是傳言而已,即使傳言是真的。這也是兩家道統的爭執,而不是九大道統的危機。接下來,他們開始爭論一些多年前的細節,比如當年立誓的時候還有誰在場,亂荊山、棋山、召山的隱士來了,其他幾家道統的隱士為什麼沒有露麵?是已經仙逝,還是找不到?諸如此類。慕行秋一句也插不進去,於是鼻觀口、口觀心、心照內丹,進入半存想狀態,這對修行的助益不大。卻可以摒除雜亂的心緒,專心想事情。“慕行秋!”一個略顯嚴厲的聲音將他拉回到現實中來,幽暗的遠古森林,偶爾有星月的光芒透過樹隙照射進來,映得綠色地衣像是一泓泓千年深潭。亂荊山的大拘魂師正盯著慕行秋,“向我們展示一下你的驅魂之術。”話題是怎麼轉到這裡的?慕行秋完全沒注意到,他向左流英看了一眼,得到可以施法的暗示,向前走出幾步。麵對所有道士,從左手腕上召出霜魂劍。大拘魂師取出一盞油燈,弱小的火苗發出寬達數丈的淡黃色光芒,她得掩飾慕行秋的法術。以免引起亂荊山的注意。慕行秋從魚龍陣領悟到一些催動魂魄的法門,隻在心裡演練過,這是第一次正式施展出來。他以念心幻術感應劍中的魂魄,然後將自己想象成魂魄中的一員。努力將所有魂魄連接起來,形成一個整體、一名道士,而他就位於上丹田泥丸宮。控製著一切。組成魂魄大陣花費了一點時間,因為他還不夠熟練,接著他催動魂魄,釋放出極少一部分力量。油燈發出的淡黃色光芒開始轉動,很慢,慢得用眼睛不易察覺,被燈光籠罩的隱士們卻都感受到了彌漫周身的力量。馮再蘇也是燈燭科道士,對驅魂之術非常熟悉,伸出一隻枯瘦的手臂,微微顫抖,臉上漸漸露出驚訝的神情。慕行秋停止施法,看了一眼手中的霜魂劍,劍身上的紋路沒有發生任何變化,說明他這次施法並未造成損害。“這是與燈燭科截然不同的法門。”馮再蘇收回手臂,尋思了一會才開口,“我們不會直接與魂魄發生接觸,可這位慕道友突破了禁忌,我不知道這樣做是否合適。”“生魂不是會被死魂吞噬嗎?”大拘魂師說,她認得馮再蘇,說話的時候微微低頭,顯得很恭敬,“所以燈燭科才禁止拘魂師與魂魄直接接觸,我們通過法器催動魂魄,可慕行秋繞過了法器,霜魂劍在他手裡隻是一個魂魄的容器。”一名男隱士說:“這股力量與眾不同,的確不太符合道統的規矩,可這位慕道友似乎沒有受到影響,這很奇怪,按理說十多萬死魂的排斥力量是很強大的。”“因為慕行秋隻用了很少一點力量,等到需要催動全部力量的時候,排斥就會非常明顯了。”大拘魂師堅持叫慕行秋的全名,而不稱“道友”。馮再蘇點點頭,“很可能就是這個道理,總之讓慕道友持劍驅魂,是一件非常冒險的事情,不僅會影響到整個進攻計劃,對他自己也極具危險。”隱士們又開始了爭論,生魂、死魂、拘魂、驅魂幾個詞反複出現,他們在自己漫長的記憶中找出一個又一個例子,試圖契合慕行秋的特殊情況,卻總是不儘相同。“我知道了。”慕行秋突然說,看見眾人的目光全都投過來,才發現自己剛才的聲音太大了,“是芳芳,她接受我的生魂,所以我才能與魂魄接觸而不受影響,肯定是這樣。”隱士們沉默了一會,最後開口的還是大拘魂師,“這不可能,魂魄就是魂魄,沒有辨識能力,相互間無法交流,更不用說認出外來的生魂,絕無可能。”“燈燭科對魂魄的了解有多少?”慕行秋想起孫玉露說過的一些話,“你們隻是利用魂魄的力量,對魂魄本身其實了解甚少,如果芳芳的魂魄毫無特彆之處,怎麼可能用來對付風如晦?怎麼能奪回神魂?”大拘魂師輕哼一聲,正要反駁,隱士馮再蘇衝她點下頭,然後說:“你再施一次驅魂之術,逐漸增加力量,直到我叫停為止。”慕行秋以幻術進入霜魂劍,這回結陣的速度更快,他慢慢增強力量,沒多久,淡黃色燈光已經像車輪一樣旋轉,再過一會,大拘魂師手裡的油燈甚至微微顫抖起來。馮再蘇拿出一小截蠟燭,在空中劃來劃去,似乎在寫字,燈光的轉動一下子變慢了,慕行秋感受到阻力,立刻加大魂魄之力,燈光轉動得比之前還要快。其他隱士也都取出法器,劍、尺、如意都有,挨個施法壓製這股越來越強大的魂魄之力,每個人都能減緩一會燈光的轉動,可是隨即它就會轉得更快,仿佛有無窮無儘的力量。最後左流英也出手了,他的法器是一柄如意,隻有巴掌大小,像是小孩子的玩具。旋轉的燈光遇到最大的一次阻力,幾乎停滯,片刻之後,淡黃色的燈光再次旋轉,瘋狂得如同脫韁野馬,一圈之後發出悶響,投射範圍驟增兩倍,轉速卻絲毫不變,仿佛一股拔地而起的旋風,地麵都在微微顫動,綠色的苔蘚紛紛脫落,附近的那塊灰白巨石終於承受不住外力的壓迫,轟的一聲化為齏粉。“停!”馮再蘇叫道,迄今為止,他們都沒有使出全力,再這樣下去,就不得不施展強**術與慕行秋對抗了,那樣的話肯定會引起亂荊山的警覺。慕行秋收回幻術,絲毫未受特殊影響,神智仍然清醒,心中也沒有波瀾起伏。“傳言念心科與燈燭科原本就有些淵源,看來這種說法是有些道理的。”馮再蘇歎了口氣,看向大拘魂師,“我想慕道友可以持有霜魂劍,不管原因是什麼,他的生魂的確不受死魂影響,隻需要稍加指點,就能完美發揮出全部力量。”大拘魂師很勉強地點下頭,“看來是這樣。”擊敗風如晦的最重要手段不是霜魂劍,不是劍內的十多萬魂魄,而是秦淩霜的魂魄,這中間有著巨大的區彆,慕行秋還需要學習一些特彆的驅魂法術才行,這樣的法術隻有燈燭科道士才能傳授。慕行秋低頭看了一眼,霜魂劍這回發生了變化,其中一麵的十一條嫩枝紋路在斷流城就已變得暗淡,現在另一麵的九條紋路當中也有一條失去了光彩。“我還是不能隨意使用魂魄之力?”慕行秋說。“當然,沒人能隨意使用,燈燭科道士也不能。”馮再蘇笑著說,“魂魄是消耗品,總有用完的一天,你才是吸氣境界,對魂魄的消耗非常快,像你剛才那樣的施法方式,大概還能再用十次左右吧。你要記住,修道正途永遠都是增強內丹,而不是拘束更多的魂魄。”“謝謝,我明白了。”慕行秋很感謝亂荊山隱士的指點,想想也是,如果吸氣道士就能隨意驅動十萬魂魄,整個道統的修行境界都會變得沒有意義。“霜魂劍的問題算是解決了。”馮再蘇轉向另外幾名隱士,“決定了嗎?這到底算不算九大道統的滅頂之災?咱們要不要參與?”隱士們沒有說話,仍在猶豫,左流英也不開口,似乎覺得繼續勸說已經毫無意義。“道統的確迎來了滅頂之災。”慕行秋知道自己沒資格說這種話,也知道自己的猜測很可能被證明是一個笑話,但他還是決定說出心中的真實想法,哪怕隻有萬分之一的成功可能,也要試一試,“跟我一塊來的那隻半妖,可以證明。”(求推薦求訂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