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暗,禁秘塔後麵的空地上聚著三個人,陰影裡,十幾尊前輩的雕像在周圍靜靜默立。楊清音來回踱步,像是正在思考下一步戰略的大將軍,可她能指揮的不是軍隊,而是火球——她突然抬手向十幾步以外的雕像發招,火球爆裂,打掉了龐山某位偉大道士的一條胳膊。道士生前就絕情棄欲,死後的雕像更不會因為晚輩的無禮而發怒,它默默地長出一條新手臂,與從前那隻一模一樣,連上麵風吹日曬造成的裂紋都沒有區彆,掉在地上的泥胎則化為灰塵,被一陣風吹得無影無蹤。楊清音橫眉立目,卻改變不了束手無策的現實,她可以儘情地折騰、隨意地破壞,可是龐山,準確地說,龐山的申楊兩家,就像這雕像一樣,默默忍受表麵的受損,事實上沒有任何變化。小青桃縮手縮腳地坐在石墩上,對老娘的怒火很是害怕,卻不肯就這麼離開,留下來充當一位略顯多餘的見證者。慕行秋坐在小青桃對麵,結束演練剛剛返回老祖峰不久他就被叫到這裡。“他真那麼說的?”楊清音怒氣衝衝地問,“還提過孩子什麼的?”慕行秋點點頭,他已經將申忌夷的話原封不動地傳達,也預料到了老娘的激烈反應,“他對你好像很滿意。”“然後呢,他還說了什麼?”楊清音的眉毛豎得更直了。“然後我們去找那匹黑狼,飛了一圈沒發現它的蹤跡,就跟五行科的人彙合,一塊回來了。”楊清音氣鼓鼓地不再吱聲,低頭尋思主意。小青桃探身過來輕聲問:“那匹黑狼真的有問題嗎?”慕行秋搖搖頭,“可能隻是我多心了,黑狼被奪走了妖丹,不可能再有任何妖力。”“可它咬死自己的孿生弟弟。還是挺怪的。”慕行秋也覺得怪,三年多了,漆無暇的妖丹正躺在他的箱子裡,成為他即將煉製的法器最重要的材料之一,妖王就算不認親情,為何等了這麼久才動手?申忌夷認為這隻是巧合,龐山極為廣闊,兩匹黑狼現在才遇上也屬正常。小青桃與慕行秋低聲交談,她是五行科弟子,回來之後聽說不少消息。“嘻嘻,五枚金魄,你可把五行科給賭窮了,他們正想辦法給你湊齊呢。”楊清音突然在石桌上用力一拍,將正在交談的兩人嚇了一跳,“那就隻好這樣了。”“怎樣?”慕行秋莫名其妙地問。楊清音打量著他,“站起來讓我瞧瞧——嗯,我還真沒注意,你也長高了不少。相貌也還說得過去,而且是怪人一個,很對老娘的脾氣。我決定了,咱們結凡緣吧。”慕行秋堅定地搖頭。回答隻有一個字,“不。”小青桃也搖頭,“不行不行,還有芳芳呢?慕行秋不能跟你結凡緣。再說申忌夷真的挺不錯的。修行、人品、相貌,樣樣……”“沒你的事。”楊清音斥道,“我隻是借他用用。又不是來真的,秦淩霜那邊我自會跟她說清楚。其實事情明擺著,你們兩個想要長久,就隻能結道緣,把凡緣讓給我有什麼了不起的?”楊清音覺得這是一件非常簡單的小事,可慕行秋和小青桃仍然反對,這讓她有點惱火了,“就這麼定了,你反對也沒用,老娘明天就向外宣布,讓你百口莫辯。”慕行秋隻好跟也講道理,“好吧,就算我同意,你父母也不會同意啊。”“笨蛋,咱們是假凡緣,到時候我就跟父母說,我愛上你了,必須斬斷情絲度情劫,申家的小子可以再等個百八十年,等我到星落境界結道緣吧。然後,他肯定等不了,這事不就解決了嗎?”楊清音覺得自己想出了一個絕妙的主意,仰頭哈哈大笑數聲,自顧離去,留下小青桃與慕行秋麵麵相覷。“老娘是在開玩笑吧?這種事怎麼可能做假?老祖峰的道士一眼就看穿了……芳芳也不能同意啊。”“芳芳同意我也不同意。”兩人互相望了一會,小青桃忍不住吃吃笑起來。“你笑什麼?”“我在想你跟老娘其實也挺般配的,從前在致用所的時候……”慕行秋起身就走,小青桃在後麵大聲道:“對不起,我不亂說了,老娘胡亂想出的主意,肯定行不通……”慕行秋也這麼覺得,即使不用控心術,高等道士也有許多辦法看清兩名吸氣道士的真實想法,楊清音想以假凡緣騙過自己的父母和申忌夷,一點成功的可能性也沒有。時間還早,芳芳肯定仍在修行,慕行秋回到禁秘塔二層自己的住處,打算休息一會就去五層看書。這裡與整個禁秘塔一樣,沒有燈燭,牆壁散發出自然柔和的光芒,可以根據居住者的意願改變強度。屋子不大,非常整潔,一桌一床一箱差不多占據了近一半地方。禿子立在桌麵上,神情木然,像是在睜眼睡覺,又像是已經失去生命。慕行秋對此習以為常,也不搭理他,打開箱子,取出裡麵的幾件物品,算計煉製法器還缺少哪些材料。禿子歎了口氣,沒有得到反應,又歎了一口氣。慕行秋心中暗笑,轉過身,裝出疑惑的樣子,“怎麼了,有人欺負你?”“我連人都見不著,哪來的人欺負啊?”“那就好。”禿子的形態實在過於怪異,慕行秋將他帶進老祖峰禁秘塔時曾經向林颯等人承諾過,不會讓他到處亂飛,因此三年多了,禿子大部分時間都留在二層,甚至沒怎麼去過塔上的高層,更不用說台院了。每個月一次下山去看望大良沈休明,是他最快樂最自由的時候。難怪他會覺得無聊,即使房間裝滿了鏡子。也沒法讓他高興起來。“一點都不好。”禿子耍脾氣了,一直以來他都非常理解慕行秋的做法,可這一回他有點忍不住了。“哪不好?”“你們都要去煉製法器,一去不知多久,剩我一個人……”禿子打量整個房間,“住在跟墳墓一樣的房間裡,唉,生不如死,唉,生不如死。”“誰說會剩你一個人?”禿子立刻用頭發將自己支起兩尺高。瞪大雙眼,“你是說我也能跟著去嗎?”“隻要我去,你就會跟著去。”慕行秋肯定地說,事實上,他這回要跟大家一塊遍遊九大道統煉製法器,一半的原因正是禿子。禿子被申準煉成了傳音香爐,作為一件法器,他的活力正逐漸減少,剛上山時禿子可沒有這麼老實。總是想方設法跑出去,若是能嚇到某名道士,會讓他整天樂不可支。最近一年以來,他自願留在房內的時間越來越長。失去了許多興趣,隻有下山經過牧馬穀的時候才顯出十足的活力來。禿子知道自己能傳音,將這當成一件好玩的本事,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變成法器。甚至沒注意到自己越來越願意一動不動地裝死,而且裝得非常像。慕行秋希望能留住禿子的生命,雖然那是依靠魔種才得以殘存的極少一部分生命。但禿子本人過得很快樂,既無怨念也無悲傷,就憑這一點,慕行秋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他變成冷冰冰的法器。以五行科見長的龐山道統沒有辦法延長禿子的生命,慕行秋希望能在其他道統找到良方。禿子隻怕自己會被一個人留下,聽說可以跟慕行秋一塊出山,高興極了,連蹦帶跳,對著鏡子擠眉弄眼,“我得好好收拾一下……”起碼在這個時候,他一點也不像是將死之人。慕行秋整理完箱子,要去五層琅環福地看書,禿子難得地恢複了興趣,“小秋哥,帶我一塊去,給我找一本圖畫多的書,上回那本《四方妖魔錄》就挺有意思。”普通道士在老祖峰台院無法飛行,更不用說禿子了,慕行秋將他放在自己的肩膀上,帶著他出門,禿子自能保持平衡,興奮地低聲自語,“我要出門啦,禿子要下山啦,我是龐山弟子慕鬆玄,斬妖除魔最在行……”出乎慕行秋的意料,五層藏書閣裡居然有人。芳芳站在一張書桌邊上,臉上似笑非笑,隔桌站著她的護持者蘭奇章,神情嚴肅,還有一絲疑惑,在兩人前麵,楊清音焦急地走來走去。“你怎麼才來?等你半天了。”“等我?”慕行秋不記得自己跟她約過在這裡見麵。“當然,咱們都是乾脆利索的人,做事不用拖泥帶水,就在這兒把話說清楚吧。”“我已經說過不同意……”慕行秋看向芳芳,示意這絕不是自己的主意。芳芳嘴角微微動了一下,表示自己什麼都明白。楊清音舉手打斷慕行秋,轉向蘭奇章,“你喜歡秦淩霜,對吧?”“喜歡有許多種意思,你指的是哪一種?而且你沒有權利乾擾彆人的修行,這裡是禁秘科……”“少修行一天影響不了什麼。”楊清音不耐煩地又揮了手,“我知道你愛較真,但也不用裝糊塗,喜歡就是愛的意思,是想結凡緣的意思。我再問一遍,你喜歡秦淩霜嗎?”蘭奇章張口結舌。慕行秋本來覺得楊清音做事太魯莽,可他早就注意到這位吞煙道士對芳芳的關切異乎尋常,因此也望向他,想知道從他嘴裡會說出怎樣的答案。(求推薦求訂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