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之下,小秋盤腿坐在牧馬穀的池塘邊,他沒在存想修行,隻是呆呆地望著水麵,昨天夜裡的場景片段時不時在眼前浮現,揮之不去。坐鎮老祖峰的左流英,隻用一招就拔除了大執法師的魔念,申準一刹那間恢複了神智,眼看自己渾身血跡,妻子和同門道友就站在門外,他自行吐出內丹,沒用其他人強迫,伸手遞給楊寶貞。他的這一舉動讓接下來的事情變得簡單多了,想硬奪一名星落道士的內丹可不容易,比直接殺死他更困難。楊寶貞走過去,擋路的牆壁轟然倒塌。魔念已除,申準的神智也隻能維持一小會,妻子拿走內丹的那一刻,他的臉上再次露出怒容,像是被奪走食物的野獸,“魔種,我抓到了魔種。”楊寶貞不願丈夫在眾人麵前繼續出醜,將內丹交給戒律科首座楊熙,帶著申準飛回老祖峰——那裡是道門子弟的歸宿,即使失去內丹變得癡呆,申準仍可以在那裡生活。落在地上的黑色魔念,仿佛熱鍋上的水滴,不停地跳躍,禿子的頭顱拚命掙紮,想要衝過去一品垂涎已久的美味,小秋將他緊緊抱在懷裡,等待道士們的下一步行動。兩名道士分彆帶走了楊清音和林颯,一名道士用銅葫蘆吸走了魔念,禿子發出慘烈的尖叫,魔種雖然無法與主人分離,但是它的欲念太強烈了,完全控製住了禿子的思維。道士們一個接一個地飛走,一人帶領關神躍等弟子離開牧馬穀,他們對身邊發生的事情全然不明所以,卻不敢發問,甚至沒機會與小秋見一麵。戒律科首座楊熙走到小秋麵前,說:“我得把頭顱帶走。”小秋沒有交出去,“他叫慕鬆玄。”“嗯。我要將慕鬆玄帶走,申準顯然對他做過一些手腳,戒律科要查明真相。”直到首座說出“慕鬆玄”的名字,小秋才肯將頭顱遞過去。“接下來呢?”小秋問,事情鬨得這麼大,老祖峰對幼魔不會一無所知,他不可能再保守秘密了。“等,你要留在這裡等待。”楊熙給出一道命令,卻沒有回答小秋真正想問的事情,尋思片刻。他補充道:“不管怎麼說,從我個人角度看,你沒有入魔,體內也沒有魔種,這是好事。”在一名入魔者麵前,小秋仍能保持理智,而不是像禿子那樣變得瘋狂,這是他體內沒有魔種的最佳證明,比法器的檢查結果還要可信。申準的魔念被收走。禿子漸漸冷靜下來,“小秋哥……”沒等他說出更多的話,楊熙托著他飛上天空。隻是等待,從夜晚到清晨。從清晨到黃昏,牧馬穀沒來過人,小秋也沒有試圖離開。是不是芳芳通知了老祖峰上的道士?受申準欺騙以錯誤方法凝丹的沈昊是否安全無恙?都教林颯能否醒來?禿子二次被帶走是否還有活路?幼魔到底是什麼東西?為何偏偏在昨晚能與小秋感同身受,甚至幫助他凝氣成丹?老祖峰打算如何處置這名與眾不同的弟子?小秋都不知道。還有他的內丹。剛剛凝成就在外界的壓力下瀕臨碎裂,是否還能保住?諸多的疑惑大大衝淡了凝丹的喜悅,小秋這一整天騎著棗紅馬在山穀中遊蕩。若乾次來到西北方的山頂,遙望老祖峰,直到夕陽西下,才回到池塘邊枯坐等待。來者映照在水麵上,小秋起立轉身。沒想到老祖峰會將楊寶貞派來,他不自覺地握緊拳頭,好像又一次麵對申準本人。楊寶貞的神情跟平時一樣冷漠,透著道門子弟根深蒂固的高傲,他們的壽命幾倍於凡人,這種高傲日積月累,變得更深厚也更難以捉摸。“我來教你護持法術。”楊寶貞突然開口,目光卻投向池塘對麵,好像在對另一個人說話。“什麼?”“根本隱遁之法,每一位凝丹弟子都要學,免得一不小心碎丹。”“為什麼是你?”小秋沒辦法裝糊塗,楊寶貞的一個兒子思過五年,丈夫被拔除魔念與內丹,兩件事都與他有關,小秋不覺得自己有錯,對這個女人卻不能不防。“我自願的。”楊寶貞扭頭看著他,神情雖然冷漠而高傲,卻沒有一絲仇恨,“我想由我向你解疑釋惑最合適不過。”小秋慢慢鬆開拳頭,說到底所謂戒備隻是一種姿態而已,他根本不是這個女人的對手,“大家都沒事吧?”“林颯都教受了重傷,需要養幾年傷,沒有性命之憂,隻是修行會受到影響;楊清音沒事;秦淩霜受了一點小傷,她很聰明,聽到香爐裡傳出的聲音不對,立刻用一本經書豎在身前,擋住了可能致命的法術,然後跑去通知首座左流英。”楊寶貞說話很簡短,小秋想知道知道更多細節,但他還有更關心的問題,“戒律科的沈昊呢?”“他的凝丹被及時阻止了,他已經半入魔,恐怕要休息一段時間才能重新嘗試,他的三位護持道士非常慚愧,願意向他提供最好的幫助,所以他沒什麼問題。”“還有慕鬆玄。”“他的狀況有一點複雜。”楊寶貞拿出自己的綠玉如意,另一隻手在上麵輕輕撫過,“主法器是道士最為重要的工具,甚至跟內丹一樣重要,最好的主法器內部通常會禁錮一絲魔種。”“我知道。”小秋在養神峰聽洪爐科都教介紹過,昨晚還聽申準重複了一遍,可他不明白這跟禿子有什麼關係。“慕鬆玄的頭顱被煉成了法器。”小秋一愣,“活人……也能成為法器?”“一般的活人不能,可慕鬆玄不能算是真正的活人,他有魂魄有記憶,卻永遠也不會長大,更不會變得成熟,他的所謂活著完全是魔種的功勞。申準利用這一點,將他煉成了法器。”“這意味著什麼?禿子……慕鬆玄還能活下去嗎?”“慕鬆玄是申準煉化的法器。裡麵留下了他的印記,其他道士無法使用,或者能用但是效果很差。隨著時間推移,法器會漸漸失去活力,無法吸取靈氣,慕鬆玄僅剩的那點生命也就結束了,將成為一件純粹的頭顱法器。”“法器印記不是可以……洗掉嗎?”小秋記得都教們講過,洗掉舊法器上麵的印記是件麻煩事,但並非不可能。“申準設置的印記非常強大,一旦洗去。很可能會將魔種分離出來,慕鬆玄死得會更快。”先是二良,現在是禿子,小秋心裡對申準僅有的一點同情也消失了,“申準是不是早就入魔了?所以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楊寶貞沉默了一會,對丈夫的入魔她不能無動於衷,但絕不會在一名普通弟子麵前顯示,“他大概是在六年前入魔的,戒律科極少有人入魔。他又是大執法師,每三個月一次的消魔大會也由他主持,所以一直沒人發現他入魔的跡象。”小秋看著楊寶貞,猜不透她心裡的真實想法。“連你也沒有發現?”“道門夫妻和凡人不一樣,我們隻在需要生育孩子的時候才在一起生活,這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楊寶貞對兒子申庚很滿意,沒有再次的生育的想法。小秋謹慎地沒有追問下去。“連申準自己也沒有發現。”楊寶貞繼續說下去,“你也看到了,入魔者對那些顯而易見的跡象視若無物。總之申準入魔了。這是一件意外,從前曾經發生過,今後大概也還會發生。”小秋感到一陣憤怒,楊寶貞的意思好像是說一切都很正常,“所以我應該感到慶幸,因為我居然逃過一劫。”“你無需慶幸,也無需自憐。”楊寶貞語氣稍顯嚴厲,好像正在養神峰向弟子們授課,“你能在受到乾擾的情況下凝丹成功,說明你非常適合修行,可你若是因為這一點事就心緒不寧,那你走不出多遠。仇恨是入魔之道,絕非修行之路。”小秋低下頭,承認楊寶貞的說法是正確的,“慕鬆玄還能堅持多久?”“難說,一年到十年都有可能,你們很快就能見麵。”彆人的事情說得差不多了,該輪到小秋自己了,“我還是龐山弟子嗎?”這是一個簡單的問題,楊寶貞卻沉默得最久,然後她說:“我們對申準使用了控心術,發現一些有意思的事情。”幼魔的秘密到此結束,小秋沒什麼可隱瞞的了,心裡反而坦然,“那到底是什麼東西?”慕行秋如此鎮定,楊寶貞顯然有些意外,打量了他一會,“我不知道。但你仍然是龐山弟子,我要傳你根本隱遁之法,從此你再沒有碎丹之憂,然後我要對你使用控心術,將你的記憶帶回老祖峰。如果你能配合的話,將是最好不過,整個過程也會非常簡單。”“我配合,我也想知道真相。”小秋說,提心吊擔這麼久,他非常高興能有一個了結。根本隱遁之法是一道簡短的法門,非常容易學會,能防止內丹碎裂,還能促使內丹生出一股力量保護三處丹田,小秋和五行科弟子田阡陌打鬥時,猛擊中丹田絳宮,打得拳頭出血,對方卻沒有感覺,就是這個法術的作用。小秋站在原處進入存想狀態,以楊寶貞傳授的方法吐納天地靈氣,呼吸時長時短,楊寶貞親自充當護持者,不到一刻鐘,小秋的三處丹田擁有了護持之力,再想碎丹已是不可能。當他睜開雙眼,正好看到楊寶貞手中的葫蘆消失,連控心術都已經結束了。“如果一切正常,你現在有資格進老祖峰台院了。”“五行科還願意收我為徒嗎?”“不是五行科,也不是禁秘科。”楊寶貞的目光裡有一些小秋無法理解的變化,“你要去念心科。”(本卷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