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們拔腿就跑,仍然分不清方向,隻是本能地向下坡跑,這樣可以節省一些體力。小秋、大良、二良三個人從小在樹林裡放牧,對地型更了解一些,因此跑在最前麵。不知過去多久,連身體最靈活的小秋也跑不動了,一頭倒在地上,就算大蛇這時出現在頭頂,張嘴準備吃人,他也不想動彈。大良、二良跟著栽倒,張著嘴喘息。芳芳竟然沒有落下,她被一股力量支撐著,一直沒離開小秋五步之外,臉色白得嚇人,卻沒有摔倒,而是慢慢坐下。接下來趕到的是那名少年軍官,他的雙手被綁縛,可是身上沒有盔甲拖累,求生**強,跑得比大多數少年都要快。沒過多久其他人也追上來了,那些沉重的“戰利品”大都在半路上被丟棄了。最後一個是二栓,他仍然拽著那柄長劍,死活不肯鬆手。他們已經進入密林深處,地麵幾乎不長野草,隻有厚厚一層枯葉,抬頭不見天日,外麵隱約已是黃昏。這裡更像是妖魔喜歡出沒的地方,可是誰也沒有提出轉移的意見。過了許久,二良第一個說話了,“我快要餓死了。”他提醒了大家這世上還有比蛇妖更真實的痛苦,幾個肚子似乎聽懂了他的話,接二連三發出咕咕的聲響。即使是慣常在林中闖蕩的小秋,在這種荒涼的密林當中也找不著可吃的野果,他勉強站起身,四處望了望,“咱們得先找到那條小河。”二栓坐在地上直搖頭,“怎麼找啊?”“大家分彆朝不同方向走,一路做記號,一會再回來,沒準能有發現。”小秋想出個主意。愣子頭搖得更快,“我可不單獨走,那條蛇……咱們都不夠給它塞牙縫的。”提起巨大的蛇妖,少年們警醒了,沒人敢於獨走一個方向,兩三個人也不行,他們隻想待在一起。少年軍官這時已經沒有半分威嚴,順滑的衣裳損壞得比彆人都厲害,臉上全是汗水與泥土,眼神裡卻仍然帶著不屑,“現在知道蛇妖的可怕了吧,我有辦法安全走出森林。”“你?”小秋叉腰站在他麵前,“你有辦法早就自己逃跑了。”軍官站起身,個頭跟小秋差不多,看上去不是特彆結實,“那是因為我的東西被你們搶走了。”“那不是搶,你是犯人,東西當然歸我們,就像你把我們抓起來的時候,不也將我們的東西都拿走了?”小秋立刻加以反駁,他的說法得到少年們一致同意,就算“戰利品”已經丟棄,他們也堅持自己樸素的權利。軍官有一肚子話,最後化為一聲短促的哼,他向來將自己當成大人看待,不屑於跟小孩子爭論,“好吧,東西歸你們,可你們會用嗎?”他的目光掃視,落在大良身上,“那些紙符還在嗎?”“紙符?”大良在身上摸了摸,掏出那摞紙張,“這叫紙符?值多少錢?”軍官沒回答大良的問題,目光在小秋和二栓身上轉來轉去,判斷誰才是這群孩子的頭目,最後對小秋說:“把紙符還給我,我帶你們避開蛇妖走出森林。我瞧那條蛇妖有點古怪,沒準已經被魔種侵襲了,離他越遠越好。”“你一開始怎麼不用紙符?”小秋對這名少年懷著深深的警惕,而且記得他對自己和芳芳的凶狠態度。軍官臟臟的臉上神色不變,“嗯……紙符隻能用來躲避妖魔,不能用來殺死妖魔。把它們還給我,蛇妖早晚會追上來,這裡不是久留之地。”小秋向大良伸出手,“給我。”大良有點猶豫,“好幾張呢,都給你?”“暫時放在我這兒,以後還是你的。”大良這才放心地交給小秋。小秋數了一下,十二張紙符,紙張白中透著淡黃,上麵的符籙倒是漆黑,仿佛剛寫出來一樣清新,正常文字他都不認得幾個,更不用說玄奧的符籙了,“告訴我用哪一張、怎麼用?”軍官笑了,“你在開玩笑,就算是最普通的符籙,像你們這樣的人也用不了,況且我這些還都是高品質的紙符……”“我們這樣的人怎麼了?比你少胳膊少腿?你不一樣被我們抓住當犯人了?”軍官慢慢搖頭,可是看到周圍的目光不太友善,他改口了,“第三張是隱身符,第七張是指南符,用食指和中指夾住,上下一甩,彆太用力,紙符要是能燒著,就能釋放出法術,燒不著——那就是你不能了。”小秋先揀出第七張,照著軍官說的方法甩了幾次,紙符隻是嘩啦一響,連點火星都沒飛出來。“我來試試。”二良說,結果還是一樣,少年們輪流嘗試,紙符倒是頗為結實,沒有分毫損壞,就是沒像軍官所說的那樣燃燒起來。芳芳從小秋身後探出頭,小聲說:“紙符好像不是這麼用的?”“你知道方法?”二栓正甩得不耐煩,將紙符遞給芳芳。芳芳沒有接,“我也不會,但我看過一本書,裡麵說紙符好像要用什麼祭火把它燒掉,不需要甩來甩去。”二栓轉向軍官,惡狠狠地說:“騙人很好玩吧?把祭火交出來。”軍官的把戲被當場拆穿,他一點也不在意,以教訓人的口吻說:“祭火是交不出來的,隻能自己學自己用,像你們……聰明一點的話大概也要用十年時間學會吧。”二栓一拳擊出,將軍官打翻在上,隨後騎在他身上,雙拳輪流狠揍,“讓你騙人……”少年們都呆住了,芳芳嚇得又縮在小秋身後,好一會大良等人才圍上去將二栓強行拉開。二栓最後還踢了一腳,又說了一句“讓你騙人”。軍官一動不動,二良彎腰看了一會,抬頭膽怯地小聲說:“好像死了。”一說到“死”字,氣氛立刻變了,就連二栓也有點害怕,吞了吞口水,嘴裡嘟囔著,誰也聽不清他在說什麼。大良在軍官鼻口探了一下,“還有氣,暈過去了。”二栓惱怒地還要上去揍人,被夥伴死死拽住。“先休息,等他醒了再說。”小秋說。少年們分成兩夥,小秋、芳芳、大良、二良坐在一邊,二栓、愣子、小狗、柱子、小順坐在另一邊,他們本來就不在一塊玩,這時又有點生分了。天色越來越暗,真正的黑夜降臨,四周寂靜無聲,森林更加顯得心懷叵測,小秋騰地站起身,“先把火生起來。”少年們茫然無措,正等著有人告訴他們該做什麼,聞言立刻起身,就在附近找些枯枝,聚在一堆,二良拿出新到手的打火器具,用火鐮在火石上使勁敲打,點燃火絨,雙手護著,小心地點起篝火。火苗漸漸旺盛,熱量與火光驅散了少年們心中許多恐懼,但還是沒人願意說話,也沒人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走。“你們這是在找死嗎?”軍官終於蘇醒,第一句話就充滿鄙夷,那頓揍好像對他沒有產生任何效果。“你說啥?”二栓舉起拳頭晃了兩下。軍官已經坐起身,臉上青一塊紫一塊,“昨天晚上就是火光泄露你們的行蹤,沒想到你們一點記性也沒有,在這林子裡生火,老遠就能看見,你們是在邀請蛇妖過來嗎?”二栓無話可說,小秋再次跳起來,將篝火踢翻,燃燒的枯枝碰到潮濕的地麵,很快熄滅了。恰在此時,遠處傳來一陣怪聲,像是河水冒泡,又像是野獸低吼。野林鎮的少年再也不分夥了,緊張地聚成一團,躲在一棵粗大的樹後,二栓緊緊握著手裡的長劍,心想非得讓所有人都承認自己是首領不可。軍官沒想到自己的猜測居然這麼快應驗,跳起來,搖搖擺擺地加入到少年們中間。森林裡夜色深厚,隻能看見幾丈遠,可所有人都感覺到了,遠處有一個龐然大物正在逐漸接近,越來越近,然後它停住了,又發出跟剛才一樣的怪聲。小秋跑出去,在眾人不可理解的目光中衝向怪物,沒一會,牽著一匹馬走回來,“是棗紅馬,我真是嚇傻了,連它的聲音也沒聽出來。”棗紅馬親昵地在小秋頭上蹭來蹭去,背上還帶著風婆婆送給芳芳的兩個包袱。少年們都走出來,圍著棗紅馬站立,能在密林裡看見熟悉的動物,給他們帶來極大的安慰,當芳芳從包袱裡搜出幾塊剩餘的乾糧時,大家簡直要歡呼了。乾糧平分下去,雖然遠遠不夠填飽肚皮,但是他們的心沒那麼慌了。小秋甚至分給軍官一塊乾糧,並用匕首割斷他手上的繩索,“吃完乾糧,帶我們出森林。”“太晚了。”軍官聞了聞不認識的乾糧,露出厭惡的表情,好在天黑,沒人注意到,“指南符隻能指明方向,天太黑,咱們沒法行走,等明天早晨吧。”小秋沒意見,其他人也不反對,他們都累壞了,背靠大樹坐著,沒心思聊天,慢慢入睡。小秋臨睡前對軍官說:“彆想逃跑。”“我不認識路,也沒有紙符幫助,能往哪跑?”軍官儘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很真誠。野林鎮的少年都很單純,沒有多少防人之心,即使在恐懼中也睡得非常踏實,小秋和芳芳身體慢慢傾斜,最後頭靠著頭。軍官可睡不著,他對睡覺的地方是有要求的,而且他還藏著一個計劃。半夜時分,軍官悄悄起身,輕輕活動兩下,躡手躡腳地走近小秋,觀察了一會,發現很難盜回紙符,隻得放棄,轉而走向棗紅馬。老馬識途,有了這匹馬,還用什麼紙符?軍官暗自恥笑這群少年的愚蠢。棗紅馬性子溫馴,即使是陌生人接近,它也不在意。軍官抓住韁繩,回頭望了一眼熟睡中的少年們,心想很快這些鄉下小子就會明白他們犯下多麼不可饒恕的錯誤,尤其是那個敢打自己的二栓和語氣很橫的小秋。他熟練地跳上馬背,正要催馬逃跑,突然看見左前方十幾步遠露出一個東西來。是白天不肯從叢林裡走出來的少年,彆人都叫他“禿子”,此時此刻,正衝軍官笑嘻嘻,好像跟他是從小到大的好朋友。軍官覺得體內的血液瞬間冷成了冰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