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淳冬以前就是個暴脾氣,剛到亭江州兵營那會兒倒是低調了兩天,後來和倪南天混到一起,就放飛自我了。萬重以前就沒少挨他紀大哥的揍,但從沒一次像今天這麼疼,疼到骨頭縫裡去了。他知道紀大哥是真的生氣,可到底氣什麼,跟他有什麼關係?三年前?三年前,他何時做過對不起師父的事?紀淳冬打了會兒人,氣也消了不少,看萬重還是懵懵懂懂的跟個二傻子似的,又恨鐵不成鋼,攥著拳頭,還想過去。柳蔚忙攔在了中間,蹙著眉道:“紀大人打死他又有何用,他連事情始末都不知道。”紀淳冬咬牙切齒:“你一個外人尚且看得通透,他一個當事人……倪南天還是他恩師……”萬重忍不住插嘴:“紀,紀大哥,義,義父不會害死師父……”紀淳冬愣了一下,而後不可思議的看向柳蔚:“這不是什麼都知道嗎?還敢為那老匹夫狡辯!”柳蔚回頭小聲提醒萬重:“彆說話你還能活著離開。”萬重卻倍感委屈,不聽勸告,非要說:“柳仵作之前說,三年前之事,可能是義父幕後操縱,一為那三百萬兩稅款,二為我由副督令轉正,可我知道一定不是這樣,紀大哥,義父不會利用我,哪怕他是希望我升了官職,能為亭江州多做點什麼,那也一定是含著一腔丹心,為朝廷效力目的,他不會騙我!”紀淳冬虎著眼睛問:“那你以為,是我在騙你?”萬重搖頭:“紀大哥也一定不會騙我,這裡麵,一定有誤會,不如我們去衙門,義父如今就在衙門,咱們當麵說清楚,將三年前的事明明白白的講出來,可好?”紀淳冬受不了了,長手一伸,直接把萬重從柳蔚背後薅出來。柳蔚這回沒攔,讓紀淳冬想怎麼打怎麼打。又挨了一頓揍,這回結束,萬重臉上已經沒一個地方是能看的了,他下意識的又往柳蔚背後走。柳蔚理都不想理他,挪到旁邊,涼颼颼的瞥他。萬重看看紀淳冬,再看看柳蔚,覺得所有人都不理解他。被人賣了還替人數錢,這話說的就是萬重。柳蔚歪著頭問他:“你是真心認為,萬家都是好人嗎?”萬重捂著腫脹的臉頰,口齒不清的說:“他們,對我,對我很好。”“怎麼個好法?”萬重想了想,垂著眼睛說:“把我,當,當家人……”“當?”柳蔚嘖了一聲:“你是幾歲被萬立收養的?”萬重愣了愣,而後搖頭,那時候他太小,根本不記事,反正有記憶以來,他就一直是萬家的小少爺了。“紀大人。”柳蔚看向紀淳冬:“若你收養了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嬰,你會在他懂事後,告訴他你不是他的生父嗎?”紀淳冬愣了下,而後粗著嗓子道:“若他不提,我一輩子也不說。”柳蔚又看向萬重,聳了聳肩:“正常人都會這樣,一時心善,收養了一個還不記事的孩子,那對這孩子最好的方式,就是告訴他,他不是孤兒,他有父親有母親,他有一個健康的家庭,他不是彆人不要的孩子,你當時那麼小,卻小小年紀就知道了自己是被人收養的,為什麼,因為你身邊的人都在給你灌輸一個概念,說你不是萬家的親子,說你是彆人的孩子,說萬立是你的義父,萬茹雪是你的義姐,說你和他們不平等,你是萬家的小主子,但你更像一個高級下人,一個通過萬家人的施舍,才能成長的傀儡。”萬重眼瞳漸漸失真,半晌他咽了咽唾沫,死命的搖頭:“沒有,沒有,不是這樣的……”柳蔚輕輕的歎了口氣:“萬大人,你不是小孩子,你是個成年人,你應該有自己的思維,自己的判斷,你捫心自問,我說的是不是真的,你好好想想,你的義父是怎麼對你的,又是怎麼對萬茹雪的?你不滿十歲就被送入兵營,吃苦遭罪,你再看看你姐姐,錦衣玉食,美男環繞,你們說孫桐瞞著萬茹雪出去鬼混,那是不忠,那萬茹雪呢?她的男寵又有多少?甚至她與孫桐的孩子到底是不是孫桐的種,恐怕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萬重臉上慢慢變白,拳頭緊緊的攥著。柳蔚不想逼他,沉著臉道:“你先走吧,回去好好想想。”萬重沒有應聲,隻是抬頭又看了紀淳冬一眼,然後轉頭,頭也不回的離開。萬重一走,紀淳冬的火氣可算消乾淨了,他板著臉道:“與他說這麼多做什麼,他要是想得明白,倪南天也不會枉死。”柳蔚現在對這位稍有些野蠻粗俗的紀大人很有好感,她抬頭問:“紀大人能再說說嗎?關於三年前的事,還有李老爹和玉兒。”紀淳冬現在對柳蔚也沒之前那麼防備,大概覺得她明白事理,又與自己目的一致,便不介意將三年前的事和盤托出。他先說的,就是離開亭江州前,與倪南天談心的那次。“官銀失竊,我的確早便知曉,萬立雇傭的一票海賊裡,有個是我幼時的兄弟,他特地來找過我,問我何時離開,其實當時,我已收到了皇上密信,要求我立刻啟程,趕赴原州任職,那任職信來的又急又快,後來想想,那三百萬兩‘遺失’的稅款,應當有一部分,是皇上要用。”這個說法是柳蔚意想不到的:“我一開始還以為,是紀大人你與萬立串通,因為萬重說你從禦前下放,目的是組建私兵,既然是組兵,自然需花錢。”紀淳冬冷笑一聲,語氣陰陽怪氣:“若是有這筆錢,還用組了五年,還沒組好?”柳蔚噎了一下,又問:“紀大人是禦前之人,那你可知曉,皇上為何這般愛錢?”紀淳冬看了她一會兒,抿著唇沒有吭聲。柳蔚知道自己不該問這個問題,轉了話音:“那若三百萬兩都落入了皇上口袋,萬立豈非有了免死金牌?”“未必。”紀淳冬抬了抬眼:“三百萬兩是公家的賬,那回的官銀失竊,的確是萬立一手包辦,數千萬兩稅款運往京城,中途遇劫,損失三百萬,這是明麵上的說法,實則暗地裡,遺失的應當是五百萬兩。”柳蔚眯了眯眼:“那兩百萬……”“被萬立中飽私囊了。”說到這裡,紀淳冬又看向柳蔚:“你可知那兩百萬兩,被藏在了哪兒?”柳蔚心裡轉了一圈兒,思索起來,半晌又搖頭。紀淳冬說:“萬茹雪身上,那兩百萬兩,在三年時間內,被陸陸續續融進了萬茹雪的嫁妝單子。”柳蔚皺了皺眉:“萬茹雪已經嫁人,所以這筆錢,算在了孫家頭上,不在萬家身上,因此莊大人怎麼找,都找不到!”紀淳冬點頭:“鼠輩伎倆,卻的確能瞞天過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