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具屍體是個成年男子,身份已經確定,是付鴻達。確定身份的因素有兩個,一,他還算完整的衣服,二,能勉強看出容貌的半邊臉。為什麼說是半邊?因為他就隻剩下半張臉了。付鴻達的屍體,大概已經不能算屍體了,除了衣服勉強蓋著,看得出是個人形外,若是將衣服敝開,你會看到他的身體,已經破爛不堪。皮肉宛若泥漿一般,身上從肚子開始,遍布全身的,是一個又一個拇指大的窟窿。那些窟窿密密麻麻,就像樹枝上的蜂巢,千瘡百孔,且每一個窟窿裡,都有蟲蛇蠕動。看不出形狀的另外半張臉上,眼眶的位置是空的,一隻人手腕粗細的大蜈蚣,正趴在那空曠的眼眶邊緣,細細的磨噬著屍體的顴骨。這不是一具屍體,隻是一堆爛渣,骨頭不全,皮肉不全,渾身充斥著被野獸分食後的慘狀,但按四周的環境看,這裡根本沒有野獸出沒的痕跡。所以,他不是被野獸分食,而是被這些密密麻麻的蛇蜈分食。兩天時間,足夠這些蜈蚣將一個活生生的人,如螞蟻搬家般,一點一點,吃個通透。四周散發著惡臭,是屍體與蟲蛇的糞便混合的味道,熏臭自然滋生的就有蛆蠅。柳蔚站在那看了一會兒,手腕便被一隻大手拽住,她被容棱拉了回去,緊緊的被護在身後。顯然,麵容一派冷峻的男子對自家妻子離那些蛇蟲鼠蟻這麼近,表現出了極大的不滿。柳蔚看著容棱寬闊的肩膀,伸手拍了拍,道;“我不過去就是了,隻是有些情況還是得了解,按理說在野外遇害,屍體又殘破成這樣,什麼表麵線索都找不到了,但我還是好奇,為什麼蜈蚣會吃人肉?並且,這裡的季節氣候,也不是蜈蚣一向喜好的生活環境。”柳蔚說著,忍不住又打算往那邊走去。容棱嚴防死守的張開雙臂,將她圈截,攔住,低語警告道:“想過去,除非你打斷我的腿。”柳蔚:“……”最後,柳蔚也沒靠近那邊。反而是小黎,在關鍵時刻有了點用處。小黎是跟著娘親來的,因為聽說死人了,有屍體,他是抱著撿漏的心態跑來的。但是沒想到,見到的卻不是一具屍體,而是一堆漿肉,說好的完整無缺的人骨呢?說好的乾淨潔白的肢乾呢?這具屍體什麼都沒有,感覺自己白跑了一趟呢!小黎很失望,在娘親去查驗屍體時,他就在邊上給人發羽葉丸,也沒擠過去湊熱鬨的心思了。但是後來,他卻被委以重任。他家容叔叔是這麼說的:“一,整理一份驗屍報告,二,保存好遺體,三,將蟲蜈提取化驗,四,不得讓你娘親靠近屍體半步。”小黎乖乖的聽著,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容叔叔突然這麼信任自己,竟會讓他一人驗屍,但還是務實的乾起活來。容叔叔安排了兩位叔叔幫他。他就蹲在地上,用鉗子一條一條的夾蟲,同時仔仔細細的把屍體沒有被毀壞的部分,好生保存。但是因為對於這種明顯破壞度極高的屍體,沒有太多的驗證經驗,小黎還是時不時要請教他家娘親。他屁顛屁顛的從五十米遠的屍體這頭,跑到自家娘親五十米外,正在歇涼的地方,提出一些驗證上的疑問。柳蔚坐在容棱特地命人安排的軟椅上,手裡捧著一杯漿果汁,時不時啄上一口,溫和的給兒子解惑。小黎明白了,就又乖乖跑五十米,回到屍體身邊,額間布滿細汗的繼續驗屍,然後又發現問題,又跑五十米過來,問他娘親。柳蔚喝完了漿果汁,有點餓了,正在吃容棱讓人找來的核桃酥,滿嘴核桃香,吃得人心滿意足,同時抽空,再為兒子解答疑雜。就這麼來來去去,過去了一個時辰。柳蔚實在不忍打斷容棱那兩條大長腿。小黎千難萬險的終於把驗屍報告做完了,他捏著袖子一擦頭上的熱汗,把書寫的一疊宣紙,虔誠的遞到他家容叔叔跟前,滿臉笑意。容棱因為柳蔚說有些曬,正命人找了張帆布,在督促人搭建遮陽帆,在忙時,看到兒子遞上來的東西,他掃了一眼,又丟回去,冷酷的道:“字太難看,重寫一遍。”小黎強撐起來的微笑,在這一刻,像是被瓦解的乾石,稀裡嘩啦,碎了滿地(ー`′ー)。付鴻達的遺體,到底是要歸還給付家的。歸還的時候,柳蔚親自去了,容棱知道她鬥篷下已經明顯出懷的肚子,非常不情願她東奔西跑。小黎沒有去,一向愛湊熱鬨,看到牛車都能叫喚半天的小孩,大概因為勞心勞力了太久,心力交瘁,愣是縮在房間裡,任憑誰敲門,都不打開。歸還屍體的團隊代表,是司馬西,作為青州府尹,這個工作是他的職責,而一開始是駐地兵發現屍體這件事的,在中間轉了幾道坎兒後,也歸咎到青州府尹頭上。駐地軍畢竟不好聲張,掛在府尹名頭上,就再適合不過。按照柳蔚給的劇本,司馬西把場麵話說的很漂亮,至少在絕大多數的付府人眼裡,就是自家四老爺失蹤,而後遇到山賊遇了害。當然,在極小部分人當中,比如付老爺子,付鴻望,他們是知曉內情的,因為在單獨麵對他們時,柳蔚沒有隱瞞。而聽到蜈蚣吃人肉這樁事後,付老爺子卻難得的發表了意見:“是巫族嗎?”柳蔚接話道:“老爺子,似乎對巫族極為了解?”老人這時苦笑一聲,搖搖頭:“了解不多,但他們既盯上了鴻晤,我這老頭兒總要多查查。”柳蔚又道:“權王那裡,並未說過此事與巫族有關。”權王同巫族關係如此親近,卻都未將此事聯想到巫族上去,付老爺子又知道什麼?老爺子知曉自己乾說也難以令人信服,索性,擺擺手,對身邊伺候的阿福道:“去將書房棋盤下的《野人冊》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