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若竹到底沒有把自個兒妹妹給教訓狠了,這個妹妹他清楚,與他相似,同是生性冷淡之人,且朋友極少,也就同李茵、秦紫二人走得極近,兩人中任何一人出了事,自家妹妹都不會袖手旁觀。抿了抿唇,方若竹繼續朝客房走著,又問:“那位柳夫人,你也認識?”說起那位清貴夫人,方若彤立刻回道:“在來青州的路上便與她見過了,兄長,那位夫人認得我,還認得母親,還說……”方若竹轉頭看自家妹妹:“說了什麼?”方若彤有些猶豫,支支吾吾……“說!”方若竹道。方若彤咬唇,接著道:“她說母親,曾與她的相公,有過,有過一段情……”“胡言亂語!”方若竹語氣有些重,黑眸緊眯著,眼瞳很深:“父親母親伉儷情深,和如琴瑟,直到母親去世多年,父親仍是未另娶,這已足見他老人家的心意!”方若彤點頭:“我知這些,隻是依那夫人所言,她似乎的確認識母親……”“認識母親又如何?”方若竹音色極冷:“認識,不代表便有親近交情。”方若彤沒與哥哥爭,母親去世時她還小,哥哥卻已經記事,對母親,哥哥的感情,明顯要更深。“你回去收拾收拾,明日便隨我回京。”方若竹道。方若彤眼皮驀地一顫,她知曉哥哥這一來,她便要走,但卻不知會走得這麼快……“兄長……”她捏著手指求情:“茵兒如今的身子狀況不太好,我想多陪她一陣子。”“嗯。”方若竹應著,卻道:“來時阿君也同我說了,讓茵兒也收拾收拾,明日一道回去。”方若彤詫然:“她也要回去?她,怕是不願回去的……”“不回去?留下做什麼?”方若竹皺眉:“寄人籬下,與男子混住,再待著,是打算徹底不要名聲了?”方若彤忙解釋道:“茵兒出來是為了她的心上人,她的心上人還在,她定然不願走,她是蠻橫性子,就拿此次離家出走來說,正是同李家哥哥鬨僵了的原因。我怕兄長強行讓她回去,她一衝動,又跑了,到時候再遇到什麼危險……”方若竹有些不耐,他其實原本也沒打算明日就走,既然來了青州,總要在付家麵前露個臉。他同付子言還有些交道,倒是可以敘上一敘,可見到那位柳夫人後,他又不願多呆了。那位的身份,他並不想沾惹。“明日就走,無須多話!”這是方若竹最後的命令,說完,便讓人送方若彤回去。直到方若彤走遠,他才仰頭瞧了眼昏暗的夜色,修長的指尖捏了捏鼻梁,腦中又想起一些舊事。那位柳夫人,他在孩提的時候,是見過的。當時,那位柳夫人身懷六甲,在侍衛森嚴的柳府安胎,母親帶他前去探望時,她是睡著的,臉很白,臉頰全是未乾的淚,嘴唇是裂的,整個人瘦得不像一個懷胎多月的女子。當年母親似乎想將她叫醒,最後又沒叫,隻站在塌邊雲雲說:“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方若竹當時沒聽懂,但他看到母親哭了。“今日應當是最後一麵了,記得半年前在於文老夫人的壽宴上,我還同你置氣,當著所有人的麵,說你頭上的簪子比我家下人戴的還寒酸,哪裡想得到,不過數月,竟出了這麼多事,我已同我相公說了,若你這孩子能生下來,他會端著方家的麵子,找皇上求求情,定能保下他,就當我,同你道歉了。”說完這些,方若竹看到,床上的女子依舊一動未動,她似乎陷入了什麼夢魔,眉頭皺得很深。最後,母親走了。方若竹跟著母親一起走,出來後,他問母親:“母親為何同她道歉?”母親摸著他的頭,道:“我害怕是我害了她,所以同她道歉。”“母親怎麼害她了?”他問。母親蹲下身,將他輕輕摟住:“當年母親同她置氣,那會兒她剛進京,還在籌辦同那個人的婚事,皇後娘娘問母親,可願幫她一個忙,母親一時糊塗,便幫了……”方若竹不解:“幫忙不是好事嗎?”“可是母親不知,那個忙,不止是拆散他們,還會……”“還會什麼?”他又問。母親搖搖頭,音色變得疲憊:“母親也是後來才知,原來,皇後娘娘並不想讓他們活……”方若竹並不太明白大人之間的糾葛。他的母親也沒解釋太多,或許是真的在害怕,母親從那日之後,就開始每日清晨拜佛。直到某一天,他去給母親請安,卻聽到母親同父親激烈的爭吵。“你就不能再求求皇上?到底孩子是無辜的!”這是母親激動的聲音。父親語氣同樣非常不好;“我緣何要替柳家的人求情?你忘不了他,他都死了,你卻還連他的孩子都要管,彆忘了,你已經嫁給了我,我們已經有了竹兒!”“你蠻不講理!”母親聲音很大:“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同你成親後,我與他根本再未見過!”“那是他去了邊境,你想見而不得見罷了!”“我隻是想幫幫紀夏秋……”“她入宮,難道不是你安排的嗎?”父親的聲音也變得極大:“為了爭風吃醋,竟做一些上不得台麵之事,如今求神怕是也晚了!他二人雙雙黃泉,有你的功勞,這孩子活不下去,也有你的功勞!”父親說完這個,便甩袖離開,方若竹躲在了角落的花台後,並未同父親碰到麵。那是方若竹最後一次知曉那位柳夫人的事……那位柳夫人死了,之後,母親還是日日拜佛念經,身子卻開始不好,直到生下若彤,身體終於再撐不住,徹底臥榻不起。母親最終也不知那位柳夫人的孩子是否活了下來。直到母親臨終前,父親哭著在母親床頭說,說他錯了,不該瞞著她,說那孩子還活著,由柳家老爺子老夫人保了下來。母親那時反倒平靜了,離開人世時,嘴角還有殘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