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樓。夜幕初露,帶著幾分寒涼。阿奴正在三樓香閨房之中,偎依西窗旁,眺望姑蘇城遠處一盞盞大紅燈籠高掛,燈火闌珊的街頭。隻盼,能看到那兩個熟悉的身影,得勝歸來。前日太湖,江湖幫派和巨鯨幫水匪打起來。阿醜和蘇公子去了穹窿山,至今未歸,杳無音信。這兩天,她日上西樓望三十遍。聽得行雁來也,立於春蕭院。聞得聲馬嘶,盼斷垂楊線。空存得故人書,不見離人麵。她心中神思不寧,隻能耐下心思。書桌案幾,玉手執朱筆,墨染素箋,填了一首名詞牌《卜算子》。這兩日,李媽為了讓她靜心練舞,彈古琴,奏琵琶,準備參加這場花魁盛會,避免受到打擾,李媽親自照料,幾乎見不到外人,隻是在這大閨房中獨處。直到傍晚時分,為了讓她盛裝打扮一番,才允許兩名丫鬟進來伺候,沐浴更衣梳洗。“你聽說沒有,這場戰打贏了!各個幫派弟子都陸續回來,你哥回來了嗎?”“回來了...托蘇上仙的福氣,運氣好撿回一條命來。”兩名丫鬟在低聲議論這兩日才結束的太湖之戰。青樓本是消息靈通之地,江湖上的各種消息很容易便能打聽到。“仗打贏了!”阿奴驚喜的問道。“是啊,小姐,打贏了。”“聽說巨鯨幫被打的落花流水,還有,那寒山真人居然是幕後主使者!聽說這妖道早些年還縱容道士勾結水匪,暗中禍害良民富商。這次叛亂,又害死了眾多的江湖弟子,真是壞透了。”“天呐,誰曾想到,咱們吳郡第一世外高人,居然是巨鯨幫的大後台。好在他終於自己跳出來,暴露了真麵目,否則誰人知道他是大惡的妖道。而且還被我們的蘇上仙給一舉誅殺了!”丫鬟們連連點頭。“蘇上仙?是誰?”“藥王幫的蘇塵蘇上仙,起先誰也沒想到這位藥王幫的執事,居然如此厲害和低調。他出手,逼得寒山真人自斃,白蓮教茅教主自刎,巨鯨幫主劉洪**。”“蘇公子...怎麼成了上仙?!”阿奴震驚。但不管怎樣,她依然是充滿了歡喜。他能回來太好了!“對了,那你們聽到天鷹門的消息沒有?”“天鷹門?唉,聽說各大小幫派裡,就屬天鷹門的弟子死傷最慘重,差點被滅門。他們是先鋒,結果半途中了水匪的埋伏,死了一大半。辛虧天鷹門的英雄阿醜出手,犧牲了他自己,拚命救回了剩下的其他人。否則,天鷹門這次隻怕要被滅門。”“哐啷!”阿奴身子一晃,碰了妝台,臉色刹那間蒼白一片。阿醜,戰死~,死了?!不,不會!怎麼會這樣。“阿奴小姐,你怎麼了!”兩丫鬟臉色大變,急忙攙扶她。阿奴嬌容蒼白,無力的勉強站著。心中一陣絞痛。爹娘去世的早,她比弟弟年長一歲。打小時候,姐弟倆在天鷹客棧相依為命,長姐為母,拉扯著弟弟長大。那年,阿醜得了咳病,沒銀錢買草藥,眼看快熬不下去。她為了籌銀錢,被迫自賣縣城裡的大戶人家當婢女,隻求能買藥救弟弟一命。不曾想,那大戶人家女主人心嫉,轉手又將她經手李媽賣進了煙雨樓。她在青樓學歌舞琴藝的那幾年。阿醜每逢有空,便會偷偷來煙雨樓後門,悄悄見上一麵,跟她說些知心話。有一次,他很開心,說結識了一個兄弟蘇塵,兩意氣相投,決定投奔藥王幫和天鷹門闖江湖,日後要成為江湖上的一流高手。阿醜說,終有一天,他會成為江湖大豪客,掙夠大筆的贖身銀錢。等她出閣的那天,風風光光將她從煙雨樓裡贖出來,讓這姑蘇城再也沒人敢瞧不起他們。弟弟投奔天鷹門,日日勤修苦練,得蘇塵相助,常一起切磋武技,實力漲的飛快。那些年常聽阿醜聊起蘇塵,她心底也不自覺也多了一個周莊漁家子弟的單薄身影。那段時間,她心底不知有多高興,為阿醜讚錢買藥材,也為他們感到高興和驕傲。三年前,她學成琴術剛剛在煙雨樓出道的時候,不曾想第一位客人竟然便是藥王幫弟子蘇塵,她還被嚇了一跳。隻是,她也不敢說什麼。這些年,她不願讓江湖人知道,阿醜有個在青樓的姐姐。怕耽擱了弟弟在江湖上的前程,引來江湖是非之輩在背後詆毀,亂嚼舌根。後來,她成了煙雨樓的台柱,私下接濟了一些銀兩給阿醜修煉武道。但煙雨樓看的緊,和弟弟見麵的機會漸漸少了,最近一年更是未曾私下相見聊過天。姐弟二人隻能在這西窗台和街道邊,遙望上幾眼,知道彼此一切安好。哪怕在街頭遇見,她也不敢和弟弟相認,隻在心中牽掛。前幾日,她受邀前往天鷹客棧青年夜宴,意外遇到阿醜,再次見到蘇公子。那是她這一兩年最開心的時候。終於可以名正言順的,和阿醜,久未重逢蘇公子同桌吃上一頓飯,夾上幾片佳肴,那便是她最幸福的一刻。沒想到,短短兩日,一轉眼,物是人非空悲切。弟弟果真成了天鷹門的英雄,卻戰死在太湖戰場上。弟,姐姐其實從不求你能成那蓋世英雄。隻盼,你能平安歸來!阿奴閉著雙眼,緊抿著紅唇,嬌軀輕顫著。可是,哪怕阿醜戰死了,她也不敢當眾為他哭喪。若是,江湖中人知道阿醜有一個在青樓的姐姐,死了也遭人背後誹議,損及他在天之英靈。“不是愛風塵,似被前緣誤。花開花落自有時,總賴東君顧。去也終須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漫枝頭,莫問奴歸處...!”阿奴低頭,看到妝台,紅紙上填的這首詞牌。殘詞斷,淚潸然。字字誅心,句句泣血。...香閨房裡,香台青煙嫋嫋。阿奴木然靜坐在妝台前,任憑丫鬟給她梳妝打扮。銅鏡中,倒映出一張的絕美嬌容,似嬌似淒。十六七歲,正是少女最嬌美動人的時候。這張熟悉的臉龐,是姑蘇城裡今晚最嬌美,最昂貴的臉龐。姑蘇城裡無數大豪客大富商,一擲千金隻為今宵歡醉。弟,姐姐要出閣了。回來看姐姐一眼,好麼?阿奴心中淒涼,眸眶兩行青淚,無聲流淌。兩個丫鬟慌了,連忙給她擦拭眼淚,跪在地苦求,“阿奴小姐,今夜花魁大會,可是您出閣的大日子,可不能哭啊。妝容花了,嬤嬤會打死我們的!”阿奴卻是止不住心頭的悲慟,淚如珠鏈,寸斷心腸。她們勸不住,連忙出去找李媽來勸。“怎麼了?”很快,李媽焦急的揮著手帕,趕來阿奴的香閨房。她可是期待著阿奴能夠奪下今晚這吳郡花魁。若是哭壞了妝,誤了花魁會,那可出大事了,她也擔待不起。她見阿奴哭的傷心,也不明所以,隻以為阿奴是害怕出閣,連忙好言勸慰道。“阿奴,出閣是遲早的事情,這是咱們青樓的清倌人都要過這一道坎。咱雖不像尋常女子出閣嫁人為婦,但好歹能得一大筆銀子,足夠半生用之不儘。咱們青樓女子,哪一個不是命裡如此。”阿奴擦去淚,強顏歡笑,輕聲道:“媽媽,我知道,這是阿奴的命薄。就是...忍不住...很快會好的。”李媽頓時笑了,道:“媽媽就知道阿奴一向乖巧懂事,自來煙雨樓就從未忤逆媽媽,讓媽媽為難。”“來,李媽今兒親自為你梳頭。”李媽朝那兩丫鬟吩咐道:“你們兩個丫頭片子去盛水,給阿奴姐洗一下妝容,重新上妝!”“是,媽媽!”兩位丫鬟連忙替阿奴梳洗打扮,補上妝容。“阿奴啊,今日是你出閣的大喜日子,就像出嫁一樣,要風風光光,要開心一些。咱們青樓女子,這輩子都會有這麼一遭。想那長安城名滿天下的名妓謝阿蠻、魚幼微、霍小玉,她們也不過如此。咱們吳郡的阿奴的歌舞,也不比她們任何一位差。”李媽絮絮叨叨的說著,幫她梳頭妝道:“這兩年,你在吳郡江湖的名氣也已很大了。到了十七歲,正是芳華正茂的年齡。出閣掙的銀錢,比那些幫派豪俠在江湖上拚命掙一輩子都多。再不出閣,日後這身價就要慢慢下降了!”“嗯!”阿奴端莊的坐在銅鏡前,看著銅鏡中陌生的婆娑嬌容,聽著煙雨樓內喧囂熱鬨,一時眸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