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椴派我見溫瑞安很多文藝界的朋友、記者、編輯、學者都問過我,如果在現今作品已發表、出書的新一代武俠作家中,我最看好的三位是誰?我甚至不必閉上眼睛仔細思索,馬上出現的其中一個名字,就是:小椴。很多俠友反應訝異,認為小椴行文風格,並不十分“溫派”,我因何選他?我的看法卻正好相反:一個成功的創作者或藝術家,一定會有他明確或強烈的風格。沒有獨特文風的,頂多,可以成為好作家,但不可能成為成功或偉大的作家。小椴,他的,早已確立了他“亂山雲掩翠,老樹雪花生”般迷人、耐讀的風格,我稱之為:椴派。大家讀椴的,難免會覺得比較接近宮白羽、梁羽生的路子,而文風、布局最與金庸相近。可是,如果他隻是金、梁的繼承者,或者隻是在大師的影子下逡巡,我認為既是小覷了椴,而且也大有偏差。如果椴乃是自梁羽生名士派的悠遊古岸出發,那麼,他早已渡過了積雪的拱橋,且已雲遊於如聚峰巒、如怒波濤的江湖上。我們常稱許金庸的武俠乃“集各家之大成”,這點誠然,金庸是一代宗師,但小椴已自金庸的百尺竿頭出發,早已更進了七八十步——不一定已經更好、更成功,或更偉大,但那七八十步,肯定是獨門“椴派”的。在藝術創作修為上,哪怕是更進一小步,已經是千仞峰頂,一步石敢當了。光是他的《弓簫緣》,一個俠女獨劫法場,然後一刀殺了她所救的人,已是“高手一出手,便知有沒有”。他的《長安古意》,一個老人頂住一家鏢局,敢接一宗長安無人敢接之鏢,氣派已夠“請從絕處讀俠氣”。《屠刀》更進一步,寫一個悍婦醜女,在行俠時美麗不可方物。這些題材,不僅前輩沒有寫過,沒有寫成,甚至還沒想過;或不敢寫,或者能寫、敢寫、寫了,不過,沒有寫得那麼動人、動心、動情,以及,沒有小椴那一支能短能長、各有妙境之筆。他筆下情節,常常給人一種懸宕(suspense)的推動力,讓讀者感到的好奇和趣味,都到了極致。他的,不論長短,都兼顧寓意、題旨,講究內在的邏輯。因此,我們可以推測他,寫不僅是為了娛人與自娛,或者稿酬和名氣,而更重要的是,他在創作間一定寄予了抱負和誌氣,這點很重要。我自己也是武俠作者,而這類文字往往被商業社會的一般人認定為通俗或商品,隻注重其趣味和娛樂價值。是以,我的武俠創作在早期時,比較著重敘說故事的吸引力和趣味性,但到了80年代後,寄居於純商業社會的香江,我反而刻意往較文學和反傳統的方式逆水而泳、背道而行,那就好比要在古畫的留白中找出它的味道和境界來。這點堅持何其不易,而且容易備受誤解。這樣也許會失去了部分看熱鬨的讀者,但卻鞏固了一批可貴的看門道的同道。特彆指出的是,武俠是目前華文創作中,唯一還能來自傳統,仍能存在於現代(功夫也是)的文字,它有強烈的民族意識,還有獨特的民粹風貌。我們口口聲聲地嚷嚷著文學國際化,其實,不能保持民族特色的作品,則也不能為國際文壇重視。很多人舍本逐末,其實隻是本末倒置。極高明而道中庸,極遠大而致精微。這大概就是小椴的致力所在。能夠善用通俗,其實就是一種不俗。偉大的不一定能通俗,但極偉大的往往也極通俗。暢銷不一定偉大,但常銷則一定經得起時間的考驗。小椴的裡的人物,一如福斯特(E.M.Forster)所要求的,不隻是故事(story),而是情節(plot),他筆下的人物,不是扁平的(ft character),而是立體的(round character),這些種種小椴的特色,願日後我能在寫“談武論俠”、“俠道相逢”、“義所當為”、“生要儘歡”等專欄中,再一一討論。當我們讀到,椴中的武術場麵偶爾也有:“魚肉神功”、“大關門”、“小解腕手”、“挽弓挽強”、“用箭用強”、“殺人有限”等招式之時,我們也會會心,古龍和我的“嫁衣神功”“空中追空”、“夢中做夢”、“解牛刀”、“好人有限”、“死人不管”、“惡人勿看”等作品,或許他完全沒注意,沒看過,但依然能有“溫派”的功架。這麼一來,反而可以回答前文無數文友的訝異:小椴並不“溫派”——因為一位真正的宗師,他隨手拈來的文筆,已一早融會貫通了各家各派,相互契同通情,所以,小椴可以自立為“椴派”之外,也是另一種翻空出奇的“溫派”。但丁說過:“Abandon hope,all ye who enter here.”意譯為:入此門者,莫存僥幸。是的,俠義創作之門,有所成者得有誌有才,有質有文,能毅能勤,能破能立,莫存僥幸之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