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1 / 1)

蔓蔓青蘿 樁樁 2280 字 1個月前

已是隆冬了,臨南城飛著點點雨雪,雪花沾地即化,冷冽清新的氣息重重圍繞在城中,呼吸一口,涼意沁人心脾。阿蘿穿著淡青棉袍,掛著自信的笑容,慢慢抬階而下,四處閒逛。城中林立的大小商鋪物品豐富,西邊啟國的皮貨,西南夏國的山產,南方陳國的絲綢絹帛都能找到,更有零零散散飛簷重閣的酒樓客棧和小巧簡單的小酒館。阿蘿心裡評道,旅遊和貿易帶動了臨南的經濟發展,今天上街再看臨南,它就是寧國最大的物流基地兼旅遊城市。臨南的熱鬨比起風城又另有一番風味。城中四處可見操著各種口音的客商和忙碌的腳夫。由於臨南是大碼頭,雖已是寒冷的冬季,往來客船仍是頻繁。隻有四下裡遊弋巡邏的士兵在提醒大家,這裡是邊境重鎮。她悠閒自得地逛出了南城門,站在碼頭看這裡的商船。高者有兩層樓,長二十餘丈,落了帆,船桅林立。阿蘿好奇如此大船要多少人才能劃動,走近細瞧,方看到船甲板之下露出方孔。她想象船開動後,眾槳自孔裡伸出,齊齊劃動的壯觀場麵,又發出陣陣讚歎。從張媽的小酒家走到大街上,再跑到城門外的碼頭看了半天熱鬨,風景是看得不錯,怎麼去賺銀子,她還沒想出來。往來幾國之間,走漢水販貨物,阿蘿想自己現在是做不到這一點的。她也不想再開個什麼素心齋當老板娘,餐館人員來往複雜,弄不好又鬨出點什麼事來。至於弄個歌舞坊彈琴跳舞娛樂大眾也沒多大前景。她記得,在現代的娛樂場所大都有背景,寧國的風月場所還要去官府備案造冊收稅,她自然不能去備案。況且臨南人口雜且士兵多,有句話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軍士們放假輪休乾嗎?當然是去煙花之地消遣,她更不想一個侍候不周就被人砸了場子。閒閒地走回城中,阿蘿步履沉穩,腦子裡卻一再轉著各種念頭。她抬頭看到前麵幾棵大榕樹間支出一麵旗子,上書“倚蘿酒家”,心道這名字倒是不錯,看到酒家二字,又感覺腹中饑火燒得正旺。阿蘿抿抿嘴,吞了吞口水,想起自己還沒吃過臨南街頭的菜呢,便加快步伐走了過去。酒家建在樹旁,一汪泉水從後麵山坡淌下,房子便順勢修成了吊腳樓的式樣,底層架空,木樁立在坡上岩石間,是木質單簷懸山式建築。外麵架了平台回廊,雕花窗子上蒙了層棉紙,精致古樸。山泉衝刷下的坡地一派翠意,榕樹青綠欲滴,遮蓋了小半庭院,既擋住了過往行人的窺視,坐在裡麵又能看到外麵的街景。阿蘿一見便喜歡上了這地方。彈彈落在棉袍上的細密水珠,她含笑走了進去。剛掀起酒家用來擋寒風的厚重布簾,一股暖意便撲麵而來。店內架上了火盆,主人還細心地扔了幾枚橘皮進去,清香四溢。店內牆上零散掛了些字畫,一角居然還擺了張琴,布置雅致。阿蘿有些好奇,不知道店主人是什麼樣的人。可能已過了午時,大堂內僅有兩三桌客人。她徑直走到一扇窗戶旁坐下,不一會兒,一個清婉動聽的聲音響起:“公子用茶還是酒菜?”阿蘿一怔,抬頭看去,一個二十來歲的清秀女子笑容可掬地瞧著她。“此店可是你開的?”“正是盈秀。”盈秀?阿蘿淡淡地笑了:“真是好名字。”心裡對這個開店的女子有了幾分好感,笑容不由得加深了:“在下初來臨南,可否煩盈秀姑娘推薦一下店中菜品?揀拿手的配個兩三樣便行,可有黃酒?能溫一壺送來嗎?”盈秀心漏跳了一拍,眼前的這位公子溫柔詢問中帶著不容拒絕的語氣,臨南何時來了這麼位翩翩濁世佳公子?比起旁邊那塊冰,這位的笑容便似春花綻放了,她不由自主往旁邊瞧去。阿蘿見盈秀有些發愣,眼睛往一邊看,也順著瞟去一眼,心裡暗暗稱奇。人說風城五公子人中龍鳳,臨南也不差啊,隨便走進家酒家,就遇著一個不輸那幾個的優秀品種。似乎感覺到了這邊的視線,那人側過頭來,看了盈秀一眼,盈秀微微有些臉紅,卻輕輕搖了搖頭。那人再看向阿蘿,也是一怔。好個玉雕般的公子!阿蘿與那人眼光一觸,饒是店內火盆融融,竟感覺到冰涼的寒氣吹來。她微皺了下眉,展開笑容又對盈秀道:“老板娘可是沒聽清?隻需兩三小菜,一壺熱酒。”盈秀臉一下子紅了,忙道:“公子稍等,盈秀這就去準備。”她快步往櫃台行去,口中利落地吩咐夥計。阿蘿不禁得意,人長得漂亮就是好,進館子吃飯也能引得老板娘親自侍候,回去後又可對著小玉炫耀一番。不多時,盈秀親自從小二手中接過托盤,輕輕擺下三樣小菜,一壺熱酒,輕聲道:“這是清炒冬筍、燜兔肉、油爆小河魚。都是本地物產,酒是小店獨家釀製,名喚離人醉,冬天才有,溫熱後酒香方濃,後勁綿長,公子切勿貪杯。”阿蘿很是驚喜,這個倚蘿酒家看來是進對了。她不由得對盈秀也生了幾分興趣,問道:“老板娘可有空,與我說說這本地物產的特點?”盈秀眼中掠過一絲驚喜,眼角似往旁邊那人身上一轉,笑道:“不擾公子雅興便好。”“這位公子請了,聽說你是頭回來臨南,如若不嫌棄,可否讓在下為你解釋?”阿蘿一看,那個冰塊帥哥在插話。她眼睛從盈秀微紅的臉上掠過,心道看樣子這位老板娘對冰塊男有意啊,隻是不知道冰塊男此時插話是什麼意思,便笑道:“好啊,在下初來臨南,不知原來這裡的人都如此熱情。”她話一出口,盈秀臉上紅暈更深,匆匆道:“二位公子寬坐,盈秀還有客人要招呼。”說罷快步離開。冰塊男坐下道:“在下顧天翔,不知公子如何稱呼?”阿蘿心裡一驚,原來他就是風城五公子之一,當朝右相之子顧天翔!一直未見到他的人,原來跑臨南來了。她心思轉了幾轉道:“在下程箐,風城人士,前來臨南省親,頭回來。這幾道菜不知有何獨特之處,還請兄台解說一番。”說完便伸筷子吃菜,又倒了一杯酒飲下。滿口留香,肚子更餓,不由多吃了幾口。突然想想不對,忙抬起頭對冰塊男笑道:“在城裡逛了一天,餓了,兄台不如一起?邊吃邊聊。”顧天翔也不推辭,坐下倒了一杯酒飲下,慢慢說道:“這冬筍采集甚是不易,冬季竹筍埋在地底並不露頭,需得有經驗的山民看準了才能找著,沒有經驗的人挖上一天也未必能挖出一根來。聽說有種法子是瞧竹梢影,竹梢頭垂直對準的地方會有筍,但也並非每枝竹梢頭下都有筍。冬筍清香甜脆,清炒為上。”阿蘿連連點頭,又吃了幾片筍,的確清香甜脆。聽得這般趣事,心裡高興,敬了顧天翔一杯,瞪著眼睛聽他繼續。顧天翔觸到阿蘿眼睛,不由一怔,覺得這雙眸子有幾分熟悉,卻又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他走過來搭話,一是瞧著阿蘿人物風流暗自喝彩,二是近來寧陳兩國局勢日趨緊張,聽她說初來臨南,便有心探探虛實。他飲了口酒又慢慢道:“兔肉到處都有,臨南的兔子卻不一般。要捉到這種山間野兔實是不易,它個頭較一般兔子小,找到兔穴卻不能下手,留下記號後往附近一尋,兩米距離內還能發現兩處小洞。得封實其中一處,再在另一處洞口放煙,在最初的洞口張網以待,方能捕到。若是封洞時驚了兔子,沒等你設好網,它便飛快逃離。所以一般捉隻兔子往往兩三人前行。”阿蘿笑道:“原來狡兔真的是有三窟啊,不知道若是公子這類習武之人能輕易捉到兔子麼?”顧天翔心中一凜,心道,難道她認得我,知道我會功夫?他心裡存了疑惑,凡事總有點多想。他淡淡道:“若是天翔去捉兔子,它再狡猾也跑不出我的手掌心。”阿蘿覺得他話中有話,此時又想不明白,笑著道:“顧公子捉兔子那是大材小用了。這個油爆小河魚又有什麼來頭?”顧天翔一番試探的話被阿蘿輕描淡寫就化開了,心裡疑惑更重,這個麵如冠玉、舉止自若的公子究竟是什麼人呢?他長年待在軍中,身上不自然便帶有殺氣,尋常人被他冷眼一瞟,早嚇得發抖,說不清楚話。眼前這位一雙眼睛晶瑩靈活,卻明顯沒有內力,他是什麼來頭,竟能無視自己逼人的氣勢呢?顧天翔存了心要盤盤阿蘿的底,當下接著道:“這種小河魚又叫岩魚,用網是捕不到的,得晚上穿了水靠下到淺水中,水麵以燈籠照明,趁魚吸在岩石上休息時,眼疾手快地一隻隻捉了。它身體滑溜,白天從不靜止,加之細如手指,因而難以捕捉。”阿蘿“哦”了一聲做恍然狀。這個顧天翔對臨南物事倒是了如指掌,心思必然細密,不然怎會連細節手法都這樣注意。她見話說完了,菜也吃得差不多了,顧天翔卻還沒有要走的意思。他認出自己了麼?顯然是不可能,兩人之前從沒見過麵,且三年前的畫像又不是照片,能有多像?阿蘿不知道顧天翔出於什麼目的要與自己攀談,但他是南軍水軍統領,自有幾分能耐。阿蘿也上了心,見他不走,也找些美食趣聞來說,全竹宴、一兔幾吃、全魚宴配著這三道菜吹得天花亂墜。顧天翔越發驚詫。這個程箐年紀不過十七八,倒似見多識廣,她所說的宴席,如非大家是吃不到的。他小心問道:“小兄弟似乎走過很多地方,見識淵博得很,著實令在下佩服!”阿蘿嘴一抿想,我要是再把滿漢全席說與你聽,從餐具說到用材,你怕眼珠子都要掉出來。我不是見識淵博,是比你多活了二十年。她輕笑著說道:“在下好吃一點,有些也隻是聽說而已,說與兄台樂樂便罷。”“在下很喜歡聽公子閒談趣事,不知公子可願與在下多坐一會兒。這樣的天氣,能遇上公子這樣才貌靈秀、談吐不凡之人,端的是一件樂事。”阿蘿想,要不是知道你的身份,我早抬腳走了,現在卻是不敢了。反正閒也是閒著,聊天嘛,我肚子裡的貨多著呢,一千零一夜都說不完,說不定聊得高興了,還能多知些城中情況。當下阿蘿與顧天翔從天上飛的聊到水裡遊的,各國風情物產趣聞無一不談。顧天翔眼睛越聽越大,眼底的冷意慢慢減了幾分,取而代之的是好奇與佩服。不管他怎麼套話,阿蘿終是坦蕩蕩看著他,她對風城風貌了如指掌,一口風城俚語說得流利親切。顧天翔終於相信這個程箐不是敵國細作,朗聲笑道:“與兄弟甚是投緣,不知兄弟還能在臨南留多久,若是時日還長,便常來與為兄飲酒聊天吧。”阿蘿喝了離人醉,也有幾分醺醺然,暗笑,由公子、兄台變成了小兄弟,這個顧天翔聊不了一會兒就問起風城情況,敢情是想探她的來曆是否屬實。阿蘿想起入城時填的登記簿,心道,他總不能把我當敵國奸細吧。此時顧天翔消了疑心,兩人聊起來就自然多了。顧天翔鬆了心裡的戒備,除了絕口不談軍事,倒是越來越喜歡阿蘿的爽朗見解。看看天色,不知不覺間竟有些晚了,他慢慢起身抱拳道:“天翔尚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辭,有空再與小兄弟把酒言歡。”阿蘿笑著回禮,一個人慢慢往回走。臨南城將軍府內,劉英輕輕回報:“三小姐在城裡逛了很久,又盯著南門外碼頭瞧了許久。”劉玨默想一會道:“想走水路麼?”“看了好大一會兒,沒找人問過。”“然後呢?”劉英有些遲疑,劉玨回頭輕聲道:“需要我問第二遍?”劉英忙道:“午時三刻進了倚蘿酒家,與天翔將軍見了麵,同桌飲酒,相談甚歡。酉時方離開,天翔將軍回兵營,三小姐回常樂酒家。”她何時認識顧天翔的呢?隨便就和男人說話,哪像個大家閨秀!劉玨有些吃醋,突問道:“以天翔之目力,就沒認出她是女兒身?”“這個……”劉英又有些遲疑。劉玨奇道:“她變化很大麼?鴿組畫來圖像,臉長開了些,眼睛還是如從前一般,不然也不會認出她來。”“主上,據冥組報三小姐舉止與男子無異,冬季穿長袍,不露脖頸,加之年紀尚幼,不知者倒是不易認出是女的。”劉玨輕歎一聲:“知道了,跟著她便是。若是她再與天翔將軍會麵,令冥組的人離遠一點,切記彆讓天翔發現。”他定定地看向窗外,一株寒梅綻放,邊上水仙婀娜,還種了數棵高大的海棠,焐出了紅花,滿庭芬芳。他記得當日攪了阿蘿看花賞景,惹她大怒,她應該是愛花之人吧。他離開風城之前去了次棠園,看到天井裡就有一株海棠。李相老淚縱橫地告訴他,阿蘿六歲便吟出“海棠不惜胭脂色,獨立細雨中”的詩句。她,也喜歡海棠吧。劉玨癡癡地出了會神,吩咐劉英:“這便去趟水軍軍營找天翔將軍,就說我請他軍務完後過府飲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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