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沉去山頭,遠遠近近浸在黑暗裡的山麓,暴露的地麵、茂密的林間,浩浩蕩蕩的身影蔓延而來。夜空陰沉,隱隱響起雷聲,偶爾閃爍的電光裡,映亮了某座山崖上人的臉龐,泛起淡藍法光的雙目,悄然注視著下方迅速移動的軍隊,山腳、山腰,猶如蟻群般全是密密麻麻的人影。“角木蛟竇建德、婁金狗李密、巨靈神程咬金、左天蓬秦瓊、王世充昴日雞……相比於其他三個方向,這裡最為難啃。”山崖上遮掩氣機的法術籠罩數人,為首的老人,灰撲的袍子,外罩一件繡有陰陽的大氅,麵容蒼老淡定的往遠方延綿黑夜裡的山脊看,身後依次著皮甲戴鬥笠的左正陽、背負木匣的燕赤霞、紅憐、豬剛鬣。“也必須啃。”蒼老的聲音落下,陸良生一抖雙袖,緩緩平抬而起,樹葉、草間積攢的露水滾動,飛離葉尖,聚在他手中。轟隆隆——雷聲陡然在夜空炸響,陰雲遊走,翻湧聚集而來,片刻,暴雨如注‘嘩嘩’漫天落下,打在林野全是啪啪的聲響。山崖上,陸良生一手散去水漬,掐出指決,夜空閃爍電光越發頻繁,下一刻,轟啪一聲巨響,一道電蛇劈出雲間,落下山麓之間,照亮滿山遍野行進的軍隊。濕漉的落葉、泥濘裡,有人抬了抬臉,揮手置下法界,將漫天的雨水擋下,微微側臉朝身後的麾下吩咐。“有人行雲布雨……驅使雷電?告訴告訴金光聖母、菡芝仙,以及雷部的仙家將雷雨收回去!”“是!”隨侍的身影低了低頭,轉身離開,不久,無數人影前後蔓延的隊伍裡,有神光閃爍,漫天的大雨漸漸小了下來,落下雲間的一道道電蛇消失無蹤。山風拂響林子,陸良生望著天際,嘴角不由微微勾起一抹笑,他會的法術,對方也會,被扼製住行雲布雨、招雷等術也在預料之中。“好好法相降世不好,非要將自己囚在人身裡……”《策對》有言‘以己之長,攻彼之短。’寬袖一抖,二指並成劍指在空氣飛快書寫敕文——地火,隨即隱沒去地下,陸良生收回視線,輕聲道:“準備動手。”話語像是對身後的燕赤霞、左正陽、豬剛鬣說的,也像是朝空蕩蕩的四周吩咐下去,有陰風吹拂過去時,兩人一妖也點點頭,跟著轉身離開,消失在山崖上。剩下一身紅裙的女子看看外麵遠方的山麓,低聲道:“公子,我們真能在這裡將神仙攔下來?畢竟是神仙,這麼久了,肯定對我們有防備,而且……還很多。”陸良生劃出月朧劍握在手裡,晃著上麵皮韁,拄去地上,將一顆細小的石子擠的掉去懸崖下。看著外麵片刻,才緩緩開口。“是啊,沒有相對應的兵,我們隻能籍著黑夜,一切有利我們的地形偷襲,連紅憐都有些不信了,我也不信能在這裡將他們攔下,一一送回天上,估摸要不了多久,就真要逼到長安城下了。”夜色裡,腳下被大雨澆灌的地麵漸漸有了水汽,陸良生揮袖扇了幾下,撫動霧氣,看著對麵的山麓間多了一層蒙蒙白霧正從大地升騰,他語調平緩,甚至有些淡漠。“但生為人,總要儘力。”遠方的山脊,有人停了下來,疑惑的呢喃。“起霧了?”迅速推進,蔓延過山脊的無數身影忽然停下,仙兵附著人間士卒身體,又是元魂下界,能力終歸有限,前行裡,腳下積厚的落葉,或泥濘的路麵漸漸變得乾燥,空氣裡細密的水粒升騰而起,彌漫在視野間,形成白茫茫的一片霧氣,根本看不清腳下的路了。甚至遠處還有“啊——”的淒厲慘叫變得空靈,有人踏錯,失足摔去山崖,隨後才從深澗裡傳出一聲沉悶的聲響。傾聽到這聲悶響的身影,一勒韁繩,拔出腰間一對鐵鐧,偏過頭:“讓菡芝仙助風,吹散霧氣。”“哼!這個陸良生倒是會想辦法。”林間水霧,人影幢幢緩緩停下,其中一人身如高塔,一柄巨斧倒垂拖行地上,望著這片茫茫霧氣,喉嚨裡有著嗬嗬的聲響。“不過,來了也是送死。”聲如銅鐘響在山麓間,被風吹拂的水霧湧動起來時,彌漫延伸去往的另一個山頭,十多道人影陰氣嫋繞,騎著戰馬,或拄著兵器,各占據一個位置排開。關雲長闔目持刀坐在崖邊岩石上,感受著風從虛無的身上穿過,若按活著的歲數算近四百年,而他周圍也大多都是這樣的,也有稍小一些,但不重要了。須髯飄拂,感受到風愈發變大,鳳目緩緩睜開,拖刀翻身上馬。“諸位,不管活著時,身處何朝,但如今我等魂魄尚在,還望攜手共進,阻惡神禍亂人間。”占據山頭各處的陰神一一拱起手的同時,渭水河道,碩大的黑影蜿蜒遊動,也朝這邊趕來。……漫天星辰遮去雲後,嗚咽的大風吹去繁榮的巨城,皇帝帶著文武登上城樓,指揮著兵將加固城防,身後萬家燈火之中,萬壽觀靜悄悄的,一坨黑影站在窗前,仰望遠方灰色雲朵裡不停閃爍電光,遠處的城牆上隱約傳來吵鬨。觀裡靜悄悄的,往日這裡就算到夜裡也有人聲響起,忽如而來的變化,讓一切都變了。負著雙蹼的矮小身影歎了口氣,“最後,還是要看老夫的!”蛤蟆道人慢慢轉過身,跳去書桌,再躍到床沿,揭開小床鋪,從下麵翻出跟他差不多大的漆黑令牌,蹼頭觸摸上去,有著森寒的冷意。背負上紫金葫蘆,將這麵令牌拖拽手裡,下了閣樓走出屋簷,微涼的夜風裡,頭也不回的一步步走去下方山門。“紫煙來!”蟾聲回響四方黑暗,一團紫煙在腳蹼間聚攏,蛤蟆道人背著葫蘆,緩緩升上半空,望著東麵黑夜籠罩的驪山,默念著口訣,駕馭這團紫煙徑直消失在夜色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