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影落在地上搖動,陣陣蟬鳴又回來了。“這人誰?”屋簷下的老婦人微微昂起花白的頭發,朝那邊望了一眼,側臉叫過裡麵的丈夫出來。“老石,你快出來,外麵來了一個白胡子的老頭。”灶頭傳著火的陸老石聽到老妻叫他,丟進手裡那根木頭,拍了拍灰塵起身,走到妻子身旁,循著她視線望去,山門石階前身形佝僂的老人,唉了聲,轉身回去,嘟嘟囔囔:“一個老頭有什麼可看的。”“可我覺得他有些眼熟……很熟。”婦人不走,就那麼站在簷下,與對方對視,將轉身離開的丈夫揪回來,陸老石歎口氣,他視力有些不好,走進簷外的陽光裡,仔細打量了幾眼,急忙退回來,指著那邊。“那……那……”“你看出什麼來了?”李金花拉著他胳膊連忙問道。結結巴巴叫嚷一通的陸老石終於通暢的喊出一個字:“驢!”“老娘叫你看人,你看驢?”老婦人眉頭一橫,伸手就要掐去丈夫的耳朵,後者急的跺了一下腳,使勁地說道:“是良生那頭老驢,我認得!”“真……真的?”“可不是,幾根毛我都清楚!”兩口子對視一眼,灶頭的飯菜也不管了,快步走出屋簷,過去詢問兩句,畢竟那人確實太老,感覺都比村裡的陸太公年齡還大,可身旁又有良生那頭老驢,而且還有書架,他倆的兒子還不清楚?怎麼可能隨意將書給丟棄。‘莫不是良生出事,讓人將東西帶回來?’先入為主的想法,讓老兩口心裡咯噔猛跳一下,李金花捏緊了丈夫的手,靠近過去時,儘量按下心裡的不安,擠出一絲笑容,也不客套,指去陸良生身邊的禿毛老驢。“這位老先生,你怎麼會有我家良生的驢?”看到走近的父親和母親,發髻間夾雜花白,陸良生心裡有難言的感慨,一時間忘記了回答,隻是呆呆的看著他們,還是一旁的老驢小跑上前,那口鼻去拱老婦人的袖口,射出舌頭轉去一旁的陸老石噴出哼哧哼哧噴出粗氣。“就說是我家良生那頭驢嘛,果然認我。”陸老石高興的使勁摸摸它腦袋、鬃毛,片刻目光還是投去麵前的老人,接著老妻的話語問道:“老先生,你給個準信,我家良生到底在何方。”他性子溫吞說不出其他的來,一旁的妻子搶過話頭,臉上多了淚漬,聲音有些哽咽。“……我倆就這麼一個兒子,有許多年沒見他了,能……不能告訴我們,他還在不在?”聽到母親哽咽的聲音,陸良生回過神來,嘴角勾起笑容,正想抬手說話,餘光裡,卻是看到自己手背皺紋,些許斑斑點點的老人斑紋,衝出口的話語,硬生生吞回肚裡。老驢背上微搖的書架,蛤蟆道人環抱雙蹼透過縫隙看著徒弟這般神色,嘀咕:“想見又不敢認,唉,還得有老夫出馬,打破這書呆子的猶豫!”吱嘎一聲,小門推開,外麵的老兩口聽到聲音轉來視線,看到一坨大蛤蟆穿著短褂腰間係著繩子人立而起,環抱雙蹼走了出來。“這蛤蟆也是良生的……”李金花遲疑了一下的刹那,那邊,蛤蟆道人點點頭,“沒錯,老夫就是良生的……”話還未說完,撒歡的老驢纏著陸老石,被推開腦袋,身子搖了一下,書架跟著搖動,站在小門邊上的短小黑影動了下,一腳踏了出去。“?!”蛤蟆眼瞼直跳,落下的腳蹼踏空,瞬間掉了下去,腰間的繩子繃直,蛤蟆道人雙蹼環抱,懸在書架下,一副鬱悶的表情,搖搖晃晃蕩起秋千。“果然是良生的那隻蛤蟆!!”陸老石肯定的開口說道。一旁的李金花含著眼淚點頭同意丈夫的話語,就這時,書架畫軸裡,傳出淡淡的檀香,人影如輕煙飄在半空緩緩降下,漸漸凝出婀娜,十六歲少女的模樣,看去對麵的老兩口,兩頰微顯梨渦,盈盈一拜。“叔、嬸,你們麵前這位老……人,其實就是公子啊。”“紅憐……”老兩口自然是認得麵前這位永遠都沒有變過容貌的少女,再看去旁邊的‘老人’,李金花眼眶更加濕紅,身子微微發抖,上前半步,“良生?”陸良生原本還有些猶豫的心情,聽到母親這聲哽咽的呼喊,像是撥動了心裡的一根弦,下意識的開口。“娘,是我。”婦人看著兒子滿臉老態,須發皆白,一下捂住嘴無聲的哭了出來,陸良生緊抿雙唇,深吸了口氣,過去將母親攬在了懷裡。“良生啊!!”被擁進兒子懷裡的一顆,李金花終於嚎啕大哭,拿手去捶陸良生肩膀,一聲聲的哭喊。“這些年你到哪兒去了,知不知道娘好想你!”“娘好想你……”“良生啊……娘怕沒了你啊……”“走那麼久乾什麼啊……娘怕我的兒子再也回不來了。”陸老石捏著手站在旁邊,聽著妻子的哭聲,喉嚨間酸痛,粗糙的手悄悄抹過眼眶,生怕兒子和老妻看到。嚎啕大哭的聲音傳開,那邊木樓裡等著開飯的一眾孩童烏泱泱的跑了出來,一個挽著發髻的女子抱著一個粉嘟嘟的孩子也跟著跑出,見到母親被一個老頭抱著,父親在一旁看,嚇得尖叫。“迎仙快出來,有老頭抱我娘!!”下一刻,站在門口的一眾孩子分開兩側,穿著印有陰陽道袍的猥瑣男人,帶著八個身形魁梧的大漢走了出來。“誰那麼大的膽子,光天化日之下敢……”踢開袍擺的步履一落地,張嘴叫罵的臉上,神色頓時凝固,感受到傳來的熟悉修為,孫迎仙整個人都呆在了那裡,仍由一旁的媳婦推搡,都無動於衷。“老陸……”“什麼?”陸小纖本能的停下手,順著道人的目光望去那邊,哭喊的母親與那老人分開,後者似乎察覺到這邊的視線,轉過目光望來,臉上泛起了笑容。好像有東西從背脊爬上了後勁窩,陸小纖將懷裡的孩子塞去道人,眼裡流出水漬,吧嗒落去衣襟。“哥……”輕聲呢喃一句,隨後大聲喊了起來:“哥!!!”提著裙擺衝出屋簷,朝著那邊跑了過去,一下撲進了陸良生懷裡,夕陽沉下城牆,閣樓間亮起一盞盞燈火,歡快的笑聲、高興的抽泣充斥剛落下的普通的夜晚。陸良生被圍來的一個個親人擁在中間,眼角也有了濕痕。能成為一家人,是一場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