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轟轟……雷聲越發頻繁,一道道電蛇破開雲隙猖獗狂舞,照亮整個天空,隨著陰雲浮走,緩緩朝著這邊湧來,無數劈下的電光間,末尾的枝丫落去山麓大樹轟的炸成兩段,在雨幕裡燃起大火。“師父,你和紅憐回茅廬。”披散白發,長須微微去輕撫的陸良生抹去蛤蟆道人身上焦黑,原本被閃電麻木痛楚瞬間從身上消失。蛤蟆道人站到地上,看了眼那邊電蛇織羅瘋狂湧來,說了句:“良生可行?”“虛妄罷了。”平緩而沙啞的話語飄出白須口唇,陸良生看著師父撒開腳蹼跟著紅憐狂奔離開,這才緩緩轉身望去山崖外猶如觸須般瘋狂落下的閃電,無言的重重拱了拱手。“良生,那般有禮作甚,應劫啊!!”跑去茅廬的蛤蟆道人,擺著兩條蛙蹼回頭,看著那邊朝天雷拱手躬身的身影大喊起來。“應劫啊!!”下一刻,電蛇織羅,雷霆滾滾而來,無數閃電的枝丫衝出陰雲,密布人的視線齊齊落來斷崖。崖邊,褪去顏色的青袍獵獵飛卷,陸良生直起身來,一道道虛影破體而出,玄龜、畢方、兕、獓狠、琴蟲麵向四方張牙舞爪迎向天空。與落下的萬千天雷觸及。轟!!爆炸的星點,化作一圈氣浪瞬間向周圍擴散,天地間變得白茫茫的一片。山麓震動,下方山腳的陸家村百姓正端著飯碗與家人吃飯,或坐在簷下等著雨停,然後……白茫茫的光芒刺入眼簾,腳下土地猛地一震,房舍抖動,甚至有人一屁股坐去了地上。“地龍翻身啦——”“快出屋!”“我的眼睛!!”陡然的異象來的快去的也快,白光從視線裡褪去,不少人抱著家中妻兒衝出屋子,站在雨中眺望,看著山頭那邊陰雲密布,雷光不斷閃爍,久久都未從震撼裡回過神來,好半晌才有人說話。“剛才是不是地龍翻了一下身,嚇死人了。”“咱們棲霞山好多年沒這些怪異了,莫不是要出事了?”“放屁,亂嚼什麼舌根,良生可是布了法陣的,彆說鬼了,就連妖怪都不敢進來。”“那小泉山有一隻狐狸……”“那是良生收服,用來鎮法陣的,你們懂個什麼,都彆說話了,趕緊回去,吃完飯等雨停了,還要忙活呢。”“這哪乾得了活啊,我現在腳肚子都還打顫。”“彆說了,去看看老太公怎麼樣了。”聚在村中曬壩的一片交頭接耳說話聲裡,陰雲密布的棲霞山西麓,電光漸弱,雷音比之前稍小了許多。一片片林野歪斜,茅廬傾塌在地,紅憐渾身都在發抖,躲在水缸裡不敢出來,好一陣才冒出頭頂,朝外瞄去一眼,蛤蟆道人癱軟在地,歪斜著舌頭不停的嚅著白沫,四肢一陣一陣的抽搐,意識都處在空白的狀態。停滯的雨水重新落下。前方懸崖邊,蒼白的須發在風雨裡飛舞抖動,陸良生單手托舉印璽,水漬順著須發、臉頰滴去衣袍,化作水汽嫋繞旋轉。無數落下的閃電懸在半空交織崆峒印上,流光浮動,上麵的五方天帝雕塑越發清晰,漸漸有了色彩。老鬆沙沙的搖擺,積攢葉尖的雨水落去地麵,響起‘啪’的輕微聲響的刹那,矗立崖邊的陸良生眼簾微抖,緩緩睜開眼睛,看去的雲海、陰雲、雷電、山麓好像有一層東西一點一點的在視線裡剝落,化作星點消散。山勢、雲海,周遭的一切,還是原來的那般模樣,但又不是原來的樣子,好像看到了它們流轉、情緒,如何來到這裡,又會散落何方。通神已去,斬破虛妄。“原來……這就是陸元當初的境界。”斬虛!……滯在天空的無數電蛇在陸良生低喃時,眨眼沒入崆峒印,隨後揣去袖裡,目光掃過周遭的狼藉,緩緩抬手拂袖,歪倒的林野泥土回攏,樹身回正,短小的枝葉飄飛起來沿著斷裂的軌跡重新合攏,沒有留下一絲痕跡;破碎的山岩大大小小的碎塊從雲海深處飛回鑲嵌回去;倒塌的茅廬,也都隨著書生記憶中的原來模樣,一一複原。入眼成畫,以虛化實。渾濁的眸底露出笑意,陸良生轉過身看向茅廬,以及那邊翹首以盼的女子,還有捂著腦袋清醒過來的蛤蟆道人。雨水在他周身化開,形成一團水汽,好似雲中的神仙,跨出一步,身形已來到廬前,看著麵前的紅憐,伸手撫去她臉頰,聲音透著溫柔。“這幾年辛苦你了。”感受著男人手掌的溫度,聶紅憐蹭著他的手,微微低頭,鼻子吸了吸氣,晃著頭發使勁擺了一下頭,抬起臉來,笑道:“妾身不辛苦,能看到公子再與妾身說話,一切都值得。”咳咳!下方響起咳嗽,蛤蟆道人負著雙蹼,“還有為師呢?”陸良生笑了笑,退後兩步,朝著簷下的蛤蟆拱手躬身,“師父,這幾年勞煩你照看良生,也替我好看這片棲霞山。”“這還差不多。”蛤蟆道人這才轉過臉來,欣慰的點點頭,隨後,上下打量了一下徒弟這番模樣。“對了,渡了雷劫,你這番是什麼境界,等等,讓老夫想想。”“斬虛!當初陸元的境界。”老人獨有的嗓音,柔和的在說,陸良生手一招,茅廬裡的筆墨紙硯好似有了靈識,歡呼雀躍般自個兒跳下桌麵,跑進書架裡,那書架一陣搖晃,四角陡然伸長,化作四條腿,飛奔了出來。“良生,你這怎麼做到的?”法術千千萬萬,但像這種直接賦予靈識的,蛤蟆道人活了這般久,還從未見過,興奮的繞著書架走來走去。“良生,將這法術交給為師,倒是好玩。”“師父,這沒有辦法教你。”陸良生從書架取過一卷空白畫軸,看著麵前的茅廬,那空白畫卷,迅速浮現茅廬的畫幅,甚至還有蛤蟆、紅憐也在上麵,下一刻,畫幅裡的蛤蟆東張西望,紅憐輕聲哼曲兒,遠方山麓雲霧徐徐飄動,顯出生機勃勃。“悟道而得道,入眼為畫,再以畫附神,驅為實物,這是我的天賦神通。”這時,林間窸窸窣窣一陣響動,感受到主人氣息的老驢探出腦袋,撒開蹄子歡快的朝這邊跑來,一蹦一跳的繞著陸良生伸出舌頭甩來甩去。“許久不見了。”陸良生摸著它口鼻,撫去頸脖的鬃毛:“馬上就要離開了,可還願意一起前行?”吖兒啊啊!老驢興奮的點頭,轉身衝進茅廬,叼了韁繩出來,後蹄一挑,將地上的書架掀上半空,穩穩落在背上,又將口中的韁繩遞給陸良生。嗬嗬……撫了下老驢腦袋,將師父放去書架,陸良生套上韁繩,叫上還有些發懵的紅憐,拉著老驢一起走去山下。遠遠的,山腳下的小村浸在雨幕,嫋繞徐徐炊煙。不久,春雨漸漸停下,陰雲遊散灑下陽光。陸良生獨自走進村裡,數年不見,又有了新的變化,私塾裡的孩童已經換了一批,教書的中年先生,也都發髻花白,目力不及當年,需要緊挨著書才能看清字跡,慢條斯理的讀出,讓下麵的頑童們跟著朗讀。清脆的讀書聲傳出窗欞,陽光裡,陸太公拄著梨木杖艱難的走來,坐去太師椅上,沒牙的嘴蠕了蠕,閉上眼睛曬著雨後的太陽,傾聽裡麵的郎朗書聲。閉上的眼皮下,感覺到陽光被陰影遮住,抬起眼簾望去,隻見一個須發皆白,在風飄動的老人站在自己麵前。“良生?”從從小看到的麵容,依稀能辨認出些許輪廓,陸太公有些激動的想要坐起來,被陸良生輕輕按回去,沒有其他言語,隻是伸手搭在陸太公手腕上,渡去一點靈氣,滋養一下老人的臟腑。“太公好生歇著,良生要走了。”“良生,彆走!”陸太公急忙大喝出聲,猛地睜開眼睛,才發現自己做了一個夢,身前哪有什麼人,這聲驚呼倒是讓曬壩聊家常的婦孺引了過來,老人連忙朝他們喊道:“剛才我看到良生了?!”一幫大小媳婦看了看周圍,搖搖頭回去。“太公年歲大了。”“肯定想念良生的緊,才做夢的吧。”“唉,李嬸他們也跟著去了長安,好些年沒回來了。”“前些日子不是托人捎回書信來了,還讓二牛家的娃給咱們念過呢。”“哎,對了,你們剛才有沒有發覺,太公說話變利索了?”“有嗎?沒有吧。”……叮鈴鈴~~~隱約有銅鈴聲蔓延田野間,然後遠去,有人聽到直起身看了一眼,村外什麼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