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明月剛才說話是無心的……”山崖垂直而下的瀑布落進水潭,彌漫的水霧間,陸良生站在潭邊岩石上,聽到胭脂的聲音,抬起頭笑了笑:“小孩子說話本就這樣,我豈會放在心上。”隨即,目光回正,望去常年不息的水簾,伸手一招,湍急墜下的水簾嘩的一聲濺開,綻放清靈氣的一幅畫軸飛出,穩穩落到書生手裡。“胭脂,你母子不用擔心我將法陣撤去,隻是改改靈力的規律。”陸良生展開畫卷,看著上麵飄蕩‘白’大旗的戰爭畫幅,“這次回來,是有些修行中的困擾,需要借助聚靈陣提供靈氣。”那日天墜妖星,其實稍有修行的生靈都能在偏遠的棲霞山或看到或感知到,但妖星碎片之事,陸良生除了承雲門的掌教雲機提起,其他人或妖,實在不便多說,尤其能助長修為一項,怕是會引來心懷叵測之人。想著,書生手上也不慢,指尖綻放法光,在畫幅上修改了暗藏畫中的法紋,重新放回到瀑布法陣節點之中,天上日頭已經升到雲間,從岩石上下來,與胭脂說了會兒話,便帶上明月小童,與陸盼八人往其餘兩個山頭過去。剩下的兩座聚靈節點還是必要一起做完的。帶著明月與八位叔伯說笑回到山腳,遠遠就看到紅憐站在路邊,過往的商旅行人,都看不見她,從一旁徑直來去。“公子,忙完了?”“還早。”陸良生下了山腳,走到路中間,朝後揮了一下袖口,徐徐清風拂過陸盼八人,鞋上沾的塵粒一一飄散,目光卻一直看著麵前的女子,另隻手拉著她,散步般朝紅憐廟後麵的那座過去。“不是回廟裡了嗎?怎麼又跑出來了。”周圍還有許多人,紅憐側下臉,瞟去後麵,豎著耳朵傾聽的陸盼八人,以及小明月直挺挺的正起背脊,緩下腳速,連忙將臉看去陸家村方向。知道他們偷聽,紅憐頗有些不好意思,小聲說了句:“就是……”時,輕柔的嗓音將‘是’拉長,雙手交在一起背去身後,望著前方,話語陡然一轉,乾脆的哼了聲,:“不告訴你!”半晌,卻是未聽到回應,身子前傾,探下臉看去一旁的陸良生。“公子,怎麼不說話了?”“我在想一些事。”看著來陸家村收魚的商販,陸良生輕說了句,笑著朝他打呼的這些商人拱拱手,走下山腳泥道,上去紅憐廟下的石階,繼續說道:“昨日剛回來,沒跟你說,這次回棲霞山,是因為妖星一事。”紅憐跟了他許久,又相互喜歡,自從看了陸元的那段經曆之後,感受到對方字行間的孤獨,陸良生就越發珍惜眼前所擁有的一切。正如陸元所說,他要走對方不同的路,不僅自己要走下去,還要帶著身邊的人一起走,哪怕陪著他們慢慢變老離開這個世間,那也隻是履行完人世一遭,算不得遺憾了。書生握著紅憐的手更緊了一些,越過幾個慕名而來的香客,穿過檀香嫋嫋的廟觀,走上漸黃的山麓。“妖星之氣不毀不滅,時日已久,會隨著空氣流動,又在其他地方滋生,附物成妖,附妖成魔,能讓平日老實和善的人,變得凶殘無情……怕萬一,便封印了一道妖星之氣在體內,嘗試一番,看可否壓製,若是能行,我想……”他話語停頓了一陣,抿緊嘴唇,回首望去延綿起伏的棲霞山,一片片枯黃在視野間撫動,掀起漣漪。“……我想將灑落九州的所有妖星碎片,全都封印下來。”“彆擔心,先試試……這次應該會花很長一段時間。”陸良生笑了笑,片刻,輕說了聲:“再陪我走走。”握緊紅憐的手,拉著她消失在這片金黃的樺樹林之中。風吹黃了葉子,嘩啦啦的一片枯黃搖擺間,脫離樹枝順著風飄去遠方的天空,飛去的方向,隱約能見到高聳的城牆,飄過鱗次櫛比的房舍。寫有‘周’字的府邸裡,後院的梧桐,最後一片枯葉飄零落去地上,不遠的一排房舍,有聲音嚎啕大哭,一位老人在人世間這條路上走到了儘頭。豎起的靈位,擺在老人生前最喜愛的一幅裱字下。——煌煌霞光棲千載,神威浩蕩震乾坤。時間流逝,嶄新的靈位漸漸變得陳舊,裱糊的字畫也終於有了灰塵,秋色過去,積滿了皚皚白雪,通往南北道路也被冰雪覆蓋,少有了人跡,新的一年就要到來了。北方坐落大山之中的寺廟,白茫茫的林野間,積雪被忽然敲響的暮鐘震的簌簌落下,紅牆黑瓦間的寺廟裡,身形胖大的法淨和尚一臉悲傷,豎著慈悲法印,站在一具即將圓寂的老僧麵前。咚——銅鐘敲響傳來。須髯皆白的鎮海老僧睜開眼睛,曾經威凜的雙目變得清明,望著廟中的佛像,雙手合十,低首喧出一聲佛號。“阿彌陀佛……”便再也沒有聲音響起,隻剩下厚重的鐘聲悠遠而綿長,在臥佛山中回響。漸落的冬日黃昏裡,年關將近,忙碌一年的人們擁擠在街頭,帶著親人提著年貨走街串巷,陸小纖舉著糖葫蘆舔了舔,蹦跳的跑去下一個攤位買上零食,道人跟在後麵哆哆嗦嗦的摸著錢袋。擾擾攘攘的長街,紅憐顯出法身,挽著陸良生的手臂,走進掛有‘書寶齋’招牌的鋪麵,撥弄算盤的掌櫃見到書生熟悉的麵容,哎喲叫了聲,差點躲去後堂,迎來的是書生溫和的語氣,與從前少年任性又有了許多的不同。不久後,天色漸暗籠罩天地,買了一車年貨的驢車停在院子裡,暖黃的灶房,圓桌圍滿了身邊最親的人,陸良生許久未碰的酒水,給爹娘、妹妹、道人一一斟滿,說起了吉祥的賀詞。夜深人靜,燈火照著窗欞投去外麵院落,畫中的女子踩著輕柔的蓮步,坐在桌邊,撐著下巴,抿嘴含笑,看著怎麼也看不膩的書生捧著書卷,輕聲朗讀。偶爾,書生看來的目光,四目交織,冬日的房間有了溫暖氣息。冬去春來,枯枝抽出嫩芽,鳥兒落去枝頭輕鳴,緊閉的窗欞打開,一身青衫白袍的書生持著筆墨寫出一幅幅好字,透出墨香,翻去一年的人們走出屋子感受著滿山的春意,拿起鋤頭走向田間。長安,殘有積雪的城牆延伸,巍峨的皇城中,楊廣坐在龍椅上,看著下方跪伏的臣子,發下一道道登基後的政令,越來越有帝王的威勢了。不久,退朝回去後苑,登上曾經父皇站過的閣樓,望去仿如延綿無儘的城池輪廓,那是他腳下繁榮的世間。鱗次櫛比的長街短巷,閔月柔失落的走在大街,連身邊丫鬟呼喊都未聽見,好不容易出來,鼓起勇氣去了一趟萬壽觀,可惜那裡已經人去樓空,心裡歡喜的那人,早已經離開了。片刻,肩頭好像被人撞了一下,女子抬起頭,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走在前麵,好似知道撞倒了人,那人停下腳步,看去表情愣住的女子。“這位姑娘實在抱歉,小生陸元給你賠一個不是。”水紋白衫袍的男子拱起手,禮貌的拱起手,擾擾攘攘的長街,兩人四目對望,忘記了周遭來去的行人。心有靈犀。千裡之外的延綿山麓間,坐在老鬆下翻書清讀的書生,望了望北麵,轉回目光坐在崖邊,偶爾,抬起的視線,雲海起伏。風裡搖曳的老鬆,煥發新枝,又漸漸枯黃飄去墳頭。春去秋又來,日複一日,年複一年。